卧室里只开了一盏床头灯,暖黄的光晕将苏七笼罩其中,她蜷缩在靠窗的软榻上,身上搭着一条薄毯,目光落在窗外沉沉的夜色里。听到门响,她转过头,看到韩执渊带着一身尚未散尽的寒意走进来。
他的脸色比离开时更加冷硬,眉宇间凝着一层化不开的阴郁,但那双看向她的眼睛,在触及她身影的瞬间,本能地柔和了几分,如同坚冰遇暖,裂开细微的缝隙。
“他说了什么?”苏七没有起身,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平静的探询,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回避。
韩执渊走到她身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先伸手探了探她额头的温度,指尖传来的暖意让他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他在软榻边沿坐下,高大的身影替她挡住了部分光线,将她更完整地纳入自己的气息范围。
“一个交易,和一些……可能是真相的碎片。”他言简意赅,选择性地将伊莱的话转述给她,略过了关于母亲惨死细节和那个冰冷“仪式”的部分,只提到了她记忆中被埋下的“锁”,以及可能的“钥匙”——与“诞生”或“重生”相关的强烈正面情感。
苏七安静地听着,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当听到“锁”和“钥匙”时,她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握住了毯子的边缘。
“诞生……重生……”她低声重复着这两个词,眼神有些放空,似乎在记忆的长河中努力打捞。半晌,她摇了摇头,带着一丝无奈的疲惫,“很模糊。孤儿院的生活……似乎没有什么能与这两个词强烈关联的、纯粹的喜悦。”
那种地方,生存已是艰难,希望更像是一种奢侈。
韩执渊握住她微凉的手,包裹在掌心。“不急,我们慢慢找。”他的声音低沉而稳定,“既然知道了方向,总会有线索。”
他没有告诉她伊莱提供的另一个关于“顾家”的线索,那牵扯到更深的黑暗和他自身的血仇,他不想在此时给她增加额外的负担。当务之急,是稳住她的精神状态。
“伊莱的话,不能全信。”苏七忽然抬头看他,眼神清亮,“他就像一条毒蛇,即使被捏住了七寸,也会想办法反噬。那个‘钥匙’的说法,或许本身就是一个更精密的陷阱,引导我们去触发某种他预设好的反应。”
她的分析冷静而锐利,带着经历过欺骗后淬炼出的警觉。韩执渊眼底掠过一丝赞赏,他的七七,即使在精神受创的情况下,那份聪慧和坚韧也从未真正消失。
“我知道。”他指腹轻轻摩挲着她的手背,“所以,我们既要寻找‘钥匙’,也要提防陷阱。任何可能的线索,都需要反复验证。”
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苍白的脸,转移了话题,试图驱散一些凝重的气氛:“明天,想不想出去走走?不去远处,就在庄园后面的玻璃花房,我让人新移栽了一些鸢尾,开得正好。”
他没有提画廊,没有提任何可能直接刺激她记忆的地方,选择了相对安全、又能让她接触自然与生命力的花房。鸢尾花,在花语中,常有“希望”与“新生”的寓意。
苏七看着他眼中小心翼翼的提议,心头一暖,点了点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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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阳光晴好。玻璃花房内温暖如春,各色花卉竞相开放,空气中弥漫着馥郁的芬芳。新移栽的蓝色鸢尾在一片葱绿中亭亭玉立,花瓣如同振翅的蝴蝶,在阳光下泛着丝绒般的光泽。
苏七蹲在花圃边,伸出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那冰凉光滑的花瓣。一种莫名的、细微的熟悉感掠过心头,很淡,抓不住源头。
韩执渊站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没有打扰她,目光却时刻关注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反应。陈默隐在花房入口的阴影处,确保着绝对的安全。
“小时候……在孤儿院的图书室里,好像看过一本很旧的植物图鉴。”苏七忽然开口,声音带着回忆的飘忽,“里面就有鸢尾花。彩页的,印得不算精致,但那种蓝色……很特别。”
她努力回忆着,眉头微蹙:“当时觉得,这种花的名字很好听……鸢尾,像鸟的尾巴,又像……彩虹落下的一角。”她描述着童年那种朴素而直接的感受。
韩执渊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只是将这段信息默默记下。这是她主动回忆起的、与“美”和“希望”相关的碎片,或许微不足道,但积少成多。
就在这时,苏七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四哥苏煜发来的加密信息。为了不打扰她,她的手机暂时由韩执渊保管,只保留了与极少数人的加密通讯渠道。
韩执渊拿出手机,看了一眼,眼神微凝。他走到苏七身边,将屏幕递给她看,语气平静:“老四的消息,关于那个顾家。”
苏七接过手机,快速浏览。苏煜的效率极高,短短时间已经查到了一些眉目。顾家,盘踞在东南亚某国边境地带,明面上经营着橡胶和矿产,暗地里却涉足军火走私和某些见不得光的生物研究,势力盘根错节,与当地军政要员关系密切。关于遗传性血液疾病的传闻确实存在,但被掩盖得很深,家族成员深居简出,极少在外界露面。
信息不多,却足以勾勒出一个神秘而危险的轮廓。
“伊莱把线索指向顾家,是想借刀杀人,还是真的想祸水东引?”苏七将手机递还给韩执渊,眉头微蹙。顾家听起来就是个龙潭虎穴。
“都有可能。”韩执渊收起手机,眼神深邃,“但这是目前唯一的、相对具体的线索。必须查下去。”
他看着苏七眼中的担忧,补充道:“我会让老四继续深挖,暂时不会亲自涉险。眼下,你的情况更重要。”
苏七知道他在安慰自己,也能感觉到他平静外表下压抑的急切——那是关乎他母亲血海深仇的线索。她伸出手,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力道不大,却带着坚定的支持。
“我知道你必须要查。但是,执渊,”她抬起眼,望进他深不见底的眸子,“答应我,无论做什么决定,都不要独自承担。我们现在……是在一起的。”
她的话语很轻,却像一股暖流,精准地注入韩执渊冰冷的心湖。他反手握住她的手,收紧,仿佛要通过这种方式确认她的存在。
“好。”他郑重承诺。
两人在花房里又待了一会儿,大部分时间只是静静地并肩站着,看着阳光透过玻璃顶棚,在鸢尾花瓣上跳跃。没有刻意去寻找记忆,也没有谈论沉重的阴谋,只是享受着这片刻的安宁与相互陪伴。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从未停止。
傍晚时分,韩执渊在书房接到了陈默的紧急汇报。
“先生,我们监测到一个极其微弱、但试图绕过我们所有防御层的加密信号,短暂连接了伊莱之前使用的、那个已被我们物理隔离的备用通讯器残骸。信号源无法追踪,对方使用了至少七层以上的肉鸡跳板,技术非常高。”
韩执渊的眼神瞬间锐利如鹰。“信号内容?”
“无法破译核心内容,但捕捉到了几个重复出现的特征码……经过比对,与苏煜先生传来的、关于顾家某些加密通讯中的特征码,有高度相似性。”
顾家!
伊莱刚吐出顾家,这边就有疑似顾家的信号试图联系他?是灭口?是确认?还是……新的阴谋?
韩执渊站在书房的落地窗前,看着窗外最后一抹夕阳被夜色吞噬。城市华灯初上,霓虹闪烁,勾勒出繁华却冰冷的轮廓。
苏七记忆的迷雾尚未散尽,寻找“钥匙”之路布满荆棘;母亲惨死的真相如同隐藏在黑暗中的巨兽,露出狰狞的一角;而“衔尾蛇”与神秘的顾家,已然将触角伸到了近前。
危机四伏,步步杀机。
但他心中那片因为苏七的回归而点燃的微光,却在这愈发浓重的黑暗中,显得愈发清晰和坚定。
他拿起内部通讯器,声音冷静得不带一丝波澜:
“启动‘烛龙’计划第一阶段。目标,东南亚,顾家。我要知道关于那个遗传病和‘衔尾蛇’关联的一切。”
“同时,加强对庄园内外,尤其是所有电子设备和人员往来的监控。任何异常,格杀勿论。”
命令下达,无形的网络开始收紧。狩猎,已然开始。只是这一次,猎人与猎物的身份,在暗夜的棋盘上,依旧模糊不清。
韩执渊转身,目光穿过走廊,望向卧室的方向。那里有他的光,他的软肋,也是他……永不陷落的城池。
他必须赢下这场战争。为了过去,也为了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