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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廊里那个突如其来的拥抱,持续了很久。久到窗外的日头稍稍西斜,在光洁的地板上投下更长的、缠绵的影子。苏七伏在韩执渊怀里,眼泪渐渐止住,只剩下细微的、满足的抽噎。脑海中那幅雨后泥泞、少年与馒头的画面并未消失,反而像是被清水洗过,褪去了模糊的毛边,显露出更清晰的细节,连同那份冰冷、饥饿与微弱却真实的暖意,都深深地烙在了她的感知里。

这是一种与之前被强行“覆盖”或“引导”截然不同的体验。不是外力的塑造,而是发自内在的、水到渠成的“想起”。仿佛堵塞的泉眼被疏通,甘冽的泉水自然涌出。

韩执渊没有催促,只是有一下没一下地轻拍着她的背,像安抚一只受惊后终于归巢的雏鸟。他能感觉到怀里紧绷的身体一点点松弛下来,那种由内而外透出的茫然和脆弱,被一种沉静的、确定的力量所取代。

直到苏七自己轻轻动了一下,抬起头,眼眶和鼻尖依旧泛着红,但眼神清亮,带着劫后余生般的疲惫与清醒。

“我们……回家吗?”她声音还有些哑,却不再是之前那种小心翼翼的问询,而是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依赖。

“好,回家。”韩执渊低头,吻了吻她的发顶,牵起她的手。他的掌心温暖干燥,包裹着她微凉的手指,力道坚定。

回庄园的路上,车内一片静谧。苏七靠在椅背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内心却不像以往那样充斥着对抗混乱的疲惫。那个小小的太阳图案,和与之相连的记忆碎片,像一枚定海神针,稳住了她翻涌的心神。她不再急于去捕捉或分析脑海中闪过的每一个念头,而是任由它们流淌,只是安静地感受着与韩执渊交握的手传来的、令人安心的温度。

韩执渊也没有说话。他单手控着方向盘,目光沉稳地注视着前方道路,另一只手始终没有松开她。苏七记忆的复苏,对他而言,意义远超一个片段的找回。这证明伊莱的催眠并非无懈可击,证明他们共同的、真实的过去,拥有着任何卑劣手段都无法彻底抹杀的力量。这让他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得以稍稍喘息,也让他对彻底清除伊莱留下的毒素,有了更坚实的信心。

回到西山庄园,楚婉和苏明远显然已经接到了消息(或许是陈默提前告知),正焦急地等在客厅。看到两人携手归来,苏七虽然眼睛红肿,但神色间却不见了往日的惶惑与疏离,楚婉立刻迎了上来,想说什么,却又怕惊扰了她,只是红着眼圈,紧紧握住了女儿的另一只手。

“爸,妈,我没事。”苏七主动开口,声音虽然还有些虚弱,却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就是……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苏明远重重地点了点头,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只是沉声道:“想起来就好,想起来就好……累了就快去休息。”

韩执渊对二老微微颔首,便护着苏七上了楼。

回到熟悉的卧室,苏七坐在床边,看着窗外熟悉的景色,深深吸了一口气。空气中弥漫着令人安心的、属于“家”的味道。

“那个太阳……”她忽然开口,目光依旧望着窗外,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入韩执渊耳中,“后来,我还刻过吗?”

韩执渊走到她身边坐下,握住她的手,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她虎口处一个几乎看不见的、陈年的细小疤痕——那是小时候抢夺碎石时不小心划伤的。

“刻过。”他回答,声音低沉而肯定,“在孤儿院后面的那堵墙上,在我们第一次正式说话的那棵老槐树底下,在……我被迫离开前,偷偷去看你的那个墙角。”

他每说一个地点,苏七的脑海中就仿佛对应地亮起一点微光,虽然具体的场景依旧模糊,但那种“确有其事”的感觉却异常清晰。这不是伊莱那种强行植入的、带着特定情绪导向的“记忆”,而是一种源于灵魂共鸣的“确认”。

“伊莱……他为什么,要费尽心思掩盖这个?”苏七转过头,看向韩执渊,眼中带着不解与一丝残留的寒意。那个太阳图案,以及与之相连的记忆,虽然艰辛,却充满了生命最初 raw 的、不屈的力量,是温暖与希望的象征。伊莱,或者说他背后的“衔尾蛇”,为何要如此惧怕它?

韩执渊的眼神瞬间变得幽深冰冷。“因为这是‘根’。”他缓缓说道,每个字都像是淬了冰,“是他们无法操控、无法玷污的,属于‘苏七’和‘韩执渊’最本质的连接。摧毁它,或者扭曲它,就能从根本上动摇你的身份认知,削弱你的意志,让你更容易被他们植入的虚假人格所替代。”

他顿了顿,看着苏七清亮的眼睛,决定不再隐瞒更深层的猜测:“而且,我怀疑……这个图案,或者它所代表的那个时期,可能并不仅仅关乎我们。它或许……也触碰到了‘衔尾蛇’想要掩盖的,某些关于我,或者关于苏家……更久远的秘密。”

苏七的心猛地一跳。韩执渊的身世,那个隐藏在“衔尾蛇”背后的、与他有着血海深仇的“父亲”……这一切,似乎都缠绕在一起,构成了一张巨大而黑暗的网。而她和韩执渊在孤儿院的那段时光,竟是这张网上一个意想不到的、脆弱却关键的节点。

“所以,找回它,不仅仅是为了我,”苏七喃喃道,眼神逐渐变得坚定,“也是为了对抗他们。”

“是。”韩执渊握紧了她的手,力量传递过去,“这是我们的阵地,一寸也不能丢。”

正在这时,韩执渊的加密通讯器震动了一下。他看了一眼,是陈默发来的信息。

“先生,伊莱松口了。他提出一个交易,用他知道的、关于如何安全‘覆盖’暗示的另一个关键触发点,交换……见您一面。他说,有关于‘那位先生’和……您母亲的消息,要亲自告诉您。”

韩执渊的瞳孔骤然收缩,周身的气息瞬间变得危险而冰冷。母亲……那个在他模糊记忆里,温柔却总是带着哀愁,最终消失在血色与火光中的女人……

苏七敏锐地感觉到了他情绪的剧烈变化,反手紧紧握住他的手,无声地传递着支持。

韩执渊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再睁开时,眼底已是一片骇人的平静。他看向苏七,语气恢复了惯有的沉稳:“我下去一趟。你好好休息,别多想。”

苏七点了点头,没有阻拦,只是叮嘱道:“小心。”

韩执渊俯身,在她额头印下一个轻柔却冰冷的吻,随即转身,大步离开了房间。他的背影在门口的光影中显得挺拔而决绝,仿佛一把即将出鞘、饮血的利刃。

苏七看着关上的房门,缓缓躺回床上。身体的疲惫袭来,但大脑却异常清醒。那个雨后的太阳图案,韩执渊离去时冰冷的吻,伊莱提出的交易,还有那隐藏在迷雾深处的、关于韩执渊母亲的血色过往……所有线索如同散落的拼图,在她脑海中盘旋。

她知道,找回一段记忆只是一个开始。前面等待他们的,是更深的黑暗,和更残酷的真相。但这一次,她不再恐惧。因为她清晰地知道,她是谁,她来自哪里,以及,她和谁并肩而立。

她闭上眼睛,在意识沉入睡眠之前,手指无意识地在身侧的床单上,轻轻画下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却充满力量的太阳。

溯源之路,已然开启。而真相,无论多么血腥残酷,都将在不久的将来,被彻底揭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