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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昼夜,没有季节的明确分界,只有体内水分与光能的潮汐,以及那缓慢却不可抗拒的、名为“生长”的雕刻。对陆棋而言,时间不再是流动的河,而是沉积的岩层,一刀一刀,刻进他的躯体,名为**年轮**。

最初的绝望并未消散,只是被这无限延长的囚禁磨钝了棱角,如同流水磨平卵石。他不再尝试反抗这具植物的身躯,而是像一名被迫驾驶陌生巨舰的囚徒,开始笨拙地、被动地学习感知它的仪表盘——那些内部化学信号的微妙变化,那些水分、养分、激素的流向。

旱季来了。空气变得贪婪,抽走一切水分。他“学会”了将珍贵的水分深深锁进**髓心**,任由外围的叶片枯黄、下垂,蜷缩成一幅了无生气的“死相”。这是一种欺骗,对天空,对灼热的风,也是对自身求生本能的一种残酷妥协。他能感觉到每一寸组织的干渴和紧绷,那种感觉并非疼痛,而是一种更深刻的、濒临瓦解的虚无感。

雨季来了。甘霖降落,他几乎能“听”到根系在地下狂欢的嘶鸣。他被迫“疯狂”抽条,生长,将过剩的能量和收集到的矿物质——尤其是硅质——储存起来。它们在他的表皮之下堆积,形成坚硬的刺,扭曲的瘤,一层粗糙而丑陋的**铠甲**。这不是他的选择,是这身体在漫长进化中习得的、对抗世界的本能。他只是一个被迫的旁观者和承受者。

雷劈过。灼热的电火瞬间碳化了他的一根主要枝干,巨大的震荡和焦糊的信号沿着维管束传递,让他几乎“晕厥”。

火舔过。林火蔓延,热浪炙烤着他的树皮,留下永久的、丑陋的疤痕,空气中弥漫着自己汁液被烤焦的苦涩气味。

冰雹砸过。坚硬的冰球如同弹幕,将他新生的嫩枝砸得千疮百孔,断裂处流淌着清冽的、带着植物腥气的“血液”。

每一次伤害,他都“记住”了。不是用大脑,而是用身体。每一次剧烈的、外来的刺激,都会在他体内的微观结构上留下一道**黑色的线**——那是受伤后产生的树脂、单宁或其他防御性物质的沉积,是创伤的化石,是时间的疤痕。它们交错纵横,越来越多,像一张日益致密的网,将他仅剩的那点名为“陆棋”的意识碎屑,更深地缠绕、禁锢在这植物的牢笼深处。

他以为这将是永恒,直到意识的彻底磨灭,与这棵树完全同化。

直到某个……姑且称之为“春天”的时刻。

光雪的密度和角度发生了变化,空气中有一种躁动的、属于繁殖的甜腻气息。一只他从未见过的鸟儿,落在了他最高的一根枝条上。

那鸟很小巧,羽毛是低调的灰褐色,唯独头顶有一撮极其鲜艳的**猩红色羽冠**,像一簇在灰烬中不肯熄灭的、跳跃的火焰。它灵巧地用喙梳理着翅膀,姿态悠闲。

忽然,一个意念,并非声音,却清晰无比地直接“响”彻他的**木质部**,仿佛是从他身体内部产生的共鸣:

“喂,底下那位?新觉醒的?能量波动这么明显,怎么连最基本的意识投射都做不到?看起来懵懵懂懂的,连开口(精神层面的)的能力都还没掌握?奇怪……你这精神意识的‘质’,高得有点不像话啊,跟你这粗糙的灵木形态可不匹配……”

陆棋的意识猛地一震!如同溺水之人抓到了一根稻草!是谁?!在跟他说话?!这只鸟?!

那鸟似乎能感知到他剧烈波动的意识乱流,继续传递着意念,带着一种前辈对后辈的、略显倨傲的指点意味:

“算了,不管你听不听得懂,规矩就这一条:咱们这些被困在生态里的,草木精怪之流,想要跃出这该死的生态圈,保留那么一点点‘自我’,记住那么一点点‘名字’,就得靠自己挣!”

“看见每年的新枝新叶了吗?那是最好的灵性载体。每年,用你的灵性意识,引导生长,在新生长的部分里**刻一个符号**!一个属于你的、代表你‘名字’的符号!”

“坚持下去!等你这树长得足够高,灵性积累足够强,符号刻得足够深,或许……也只是可能,有一天,你能真正觉醒,拥有完整的自我意识,把这身木头疙瘩炼化成真正的灵躯,获得**新生**!”

意念到此为止,那红冠小鸟似乎完成了使命,振翅而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灵动的轨迹。它飞走了,却有一根小小的、带着那抹惊艳猩红的羽毛,从它身上脱落,轻轻巧巧地插在了陆棋的枝杈之间,像一柄微小的、充满希望的旗帜。

那根羽毛仿佛带着奇异的能量,微微灼热,却又让他感到一丝前所未有的**温暖**和**连接感**。

死寂的、绝望的冰原,第一次被外来的信息打破。

新生?觉醒?保留名字?刻下符号?

这些概念如同惊雷,在他沉寂了不知多久的意识海中炸开!

他不是唯一的!这个世界存在着“觉醒”的可能性!他还有希望!虽然渺茫,虽然听起来如同神话,但这确确实实是一条路!

那天夜里,当光雪暂时停歇,万物陷入另一种深沉的“流”(黑暗)时,陆棋第一次**主动地**尝试去干预这具身体。

他集中起全部残存的、属于“陆棋”的意志力,不再去对抗生长,而是尝试去**引导**它。他将通过光合作用产生的有限糖分,不再平均分配,而是艰难地、笨拙地**运往东南侧的一根枝条**,同时抑制其他方向的生长。

过程极其痛苦且缓慢。这就像是用意念试图扳动一艘巨轮的舵盘。他能感觉到细胞分裂的方向被强行扭曲带来的滞涩和阻力,能量流动的不畅。

但最终,他成功了。

那根枝条,以一种略显怪异、**朝东偏北三十度**的姿势,比其他枝条更明显地**扭曲**了一下。

并且,在木质部的深处,在显微镜下才能观察到的层面,细胞壁的厚度出现了极其微妙的、有规律的变化——它们拼凑出了第一个扭曲而稚嫩的字母:**L**。

这是起点。是绝望中的第一次自主呼吸。

第二年,他积累了更多经验,引导生长变得稍微顺畅了一些。他刻下了**u**。

第三年,是**c**。

这些字母爬升得极其缓慢,像一群渺小的蚂蚁在巨大的塔身上艰难地搬家,每年只能前进微不足道的一点点。除了他自己,无人能察觉。

与此同时,他的根系在向下探索时,悄悄缠住了一块深埋的、冰冷的金属——那是很久以前坠毁的勘探艇的残骸。根尖分泌出微弱的酸液,缓慢地腐蚀着金属。**铁离子**被吸收,顺着导管艰难地向上运输,最后在特定叶片的边缘沉淀下来,形成一圈黯淡的、铁锈般的**暗红色**。像干涸的血迹,也像无声的泪痕。

第十年的春天,那只红冠小鸟没有再来。取而代之的,是一场可怕的**虫灾**。

无数甲虫的幼虫钻破树皮,侵入他最脆弱的**形成层**,那里是生长最活跃的地方。它们疯狂地啃食着,一路留下蜿蜒曲折的、**S形**的隧道。剧烈的、被啃噬的痛苦信号不断传来。

然而,在这极致的痛苦中,陆棋却几乎要发出无声的狂笑!

因为那些该死的、破坏性的隧道,在无意间,恰好帮他完美地勾勒出了他名字中字母“i”和“n”所需要的那些**优雅的弧度**!他只需要在后续生长中稍加引导和固化!

痛苦与创造,毁灭与助益,在此刻荒谬地融为一体。

第二十年,一场前所未有的**飓风**袭击了这片土地。恐怖的力量将他从中间**狠狠劈开**!近半数的树干和枝桠发出令人心碎的断裂巨响,轰然倒地!

巨大的创伤几乎让他意识溃散。但另一半树干,凭借着深入大地的根盘,死死地拽住了生命。

在巨大的裂缝里,各种**真菌**的菌丝迅速侵入,长出奇异的、如同**一排排白色小灯**般的子实体。它们分解着死亡的木质,也带来一种诡异的共生。

陆棋没有放弃。他在断裂处集中所有能量,**疯狂地抽条**,新生长的木质更加坚韧。他利用这新生的力量,将最后一个字母“g”的那**最后一道钩**,以一种无比倔强、甚至带着狰狞的姿态,狠狠地**甩向天空**!仿佛是对那场飓风、对这片天地、对自身命运的最终宣告!

第五十年。

他终于,拼完了最后一个字母。

**L-u-c-i-n-g。**

六个字母,用了整整**六十年**。

此刻,他已高高耸立于整个洼地之上,历经风霜的枝干粗壮而扭曲,树皮上布满了闪电的焦痕、黑熊蹭痒时留下的深深爪印、以及其他无数难以名状的岁月印记。

他的枝桠间,寄生着十六种不同的**兰花**,它们依靠他的支撑和养分开花结果;树干里居住着**七窝蚂蚁**,它们构建着庞大的地下帝国;甚至还有一只**睡不醒的猫头鹰**,将他最粗壮的分叉当成了永久的日间栖息所。

他是一棵巨大的、生机勃勃又死寂沉沉的树。

但他也是一棵,终于刻完了自己名字的树。

**陆棋(Lu cing)。**

这个名字,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被铭记于年轮深处,等待着渺茫的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