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成为曙光基地唯一的庇护。白日的惨烈厮杀声早已平息，取而代之的是死一般的寂静，以及空气中无论如何也挥散不去的浓重血腥味和硝烟气息。围墙上下，灯火管制，只有零星的火把在关键岗位摇曳，昏黄的光晕勉强照亮着一张张疲惫、悲伤而又警惕的脸庞。
白天的战斗，代价是惨重的。正面防线伤亡逾三分之一，东南角被爆破突破，虽然依靠林凡及时调动预备队和王浩的拼死血战，勉强将突入的铁鹰精锐小队击退，并用人命和杂物暂时堵住了缺口，但防御体系已然受创，士气更是遭到了沉重打击。
铁鹰的进攻在黄昏时分暂时停止，并非无力再攻，更像是狡猾的猎手在享受猎物垂死前的喘息，或者说，在调整策略，准备下一次更致命的扑击。他们后退扎营，点起的篝火在远处连成一片，如同群狼环伺的眼睛，带给围墙守军无尽的压力。
指挥室内，油灯如豆。林凡、王浩以及几位还能行动的小队长围坐在一起，气氛压抑得如同坟墓。每个人身上都带着伤，绑着渗血的绷带，脸上写满了疲惫。
“伤亡统计出来了……”王浩的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他拿着一块烧焦的木炭，在简陋的木板上一笔一划地写着，每一笔都仿佛重若千钧，“阵亡三十七人，重伤失去战斗力的十九人，轻伤……几乎人人都有。箭矢耗尽，燃烧瓶只剩最后三个，燃油也快没了……药品……苏医生说，最多还能支撑一场同等强度的战斗，而且……而且很多重伤员可能……”
他说不下去了，只是狠狠地将木炭捏碎在掌心。
没有人说话。沉重的数字像山一样压在每个人的心头。基地总人口才多少？这一下就去了近十分之一的青壮战力！还有那么多重伤员在痛苦中挣扎！
“铁鹰那边……损失应该比我们小。”一个小队长低着头，声音沉闷，“他们装备太好了，进攻有章法，要不是靠着墙和事先的准备……我们可能早就……”
一种绝望的情绪在无声地蔓延。白天的战斗让他们清晰认识到了双方实力的巨大差距。能守住第一波，已是侥幸，下一波呢？还能靠什么守？
林凡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底深处燃烧着冰冷的火焰。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现状的严峻。正面对抗，曙光基地毫无胜算，陷落只是时间问题。
必须破局。必须用最小的代价，换取最大的战果，甚至……动摇对方的根基。
他的目光，落在了角落里那个瑟瑟发抖的身影上——正是白天被俘后，一直被隔离看管的铁鹰观察员，李明。他显然也被白天的惨烈攻防和基地的伤亡惨状吓到了，脸色苍白，蜷缩在那里，眼中充满了恐惧和对未来的茫然。
林凡站起身，走向李明。
脚步声在寂静的指挥室里格外清晰。所有人都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
李明看到林凡走近，吓得往后缩了缩，声音颤抖：“你……你要干什么？你说过不杀我的……”
林凡在他面前蹲下，目光平静地看着他：“我是说过。我现在也不打算杀你。”
他顿了顿，继续道：“我只是想让你看看，因为你带来的情报，或者说，因为你们铁鹰的进攻，这里变成了什么样子。”
林凡的声音很平静，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却让李明更加无地自容，他下意识地避开目光，不敢看周围那些伤痕累累、眼神冰冷的曙光战士。
“你们铁鹰很强，有枪有炮，我们确实打得很艰难，死了很多人。”林凡的语气依旧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但你也看到了，我们不会屈服。就算最后全部战死在这里，我们也会让你们付出想象不到的代价。”
李明身体抖了一下，他想起了白天那些曙光居民如同疯子一样扑上来用牙齿咬、用石头砸的场景，想起了那个被炸开缺口后，明明装备简陋却前仆后继用身体堵上去的身影……那是一种他无法理解的疯狂和决绝。
“为什么……”李明下意识地喃喃道，“为什么非要打到底……投降不好吗？至少……至少能活下来……”
“像奴隶一样活着？”林凡打断他，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嘲讽，“交出粮食，看着自己的孩子饿死？交出药品，看着自己的亲人伤口感染烂掉？然后每天活在恐惧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会被当做炮灰推出去？这样的活着，和死了有什么区别？”
李明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铁鹰内部的等级森严和底层士兵的待遇，他再清楚不过。
林凡不再看他，站起身，对王浩道：“浩子，把我们白天从铁鹰后勤点缴获的那点东西拿来。”
王浩一愣，随即想起林凡之前奇怪的命令——夜袭成功后，并没有将所有战利品带回，而是特意留下了几箱压缩饼干和十几瓶干净的饮用水。他当时还不理解，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
很快，两个小半箱的压缩饼干和十来瓶水被搬了过来。
林凡指着这些东西，对李明说道：“这些东西，是你们的。我们从你们后方的物资点拿的。”
李明呆呆地看着那些熟悉的包装，更加疑惑。
“现在，我把它们还给你。”林凡语出惊人。
不仅李明愣住了，连王浩和其他小队长都惊呆了。
“凡哥！这！”王浩急了，“这是我们拼了命才……”
林凡抬手制止了他，目光依旧看着李明：“我不杀你，这些食物和水，也给你。你可以带着它们回去。”
李明彻底懵了，完全搞不懂林凡想干什么。
“回去之后，告诉你们的人。”林凡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清晰地传入李明和在场每一个人的耳中，“告诉那些和你们一样，被迫拿起枪来打这场仗的士兵。”
“告诉他们，曙光基地不想与任何人为敌，我们只想守住自己的家，让自己和家人能像个人一样活下去。”
“我们攻击你们的后勤点，是因为你们要断绝我们的生路。我们拿走这些物资，是为了活下去。但现在，我还一部分给你，是表明我们的态度——我们并非嗜杀的疯子，我们只为自保。”
“告诉你们的人，铁鹰高层的野心和命令，值得你们付出生命的代价，来屠杀另一群只是想活下去的人吗？”
“告诉你们的人，如果哪天你们在战场上倒下，或者你们的后勤被断，铁鹰的高层，是会来救你们，还是会像丢垃圾一样把你们丢掉？”
林凡每说一句，李明的脸色就变幻一分。他从最初的恐惧和疑惑，逐渐变得沉默，眼神复杂。
这些话，像一根根针，精准地刺入了他们这些底层士兵内心最深处、平时不敢去触碰的地方。他们为何而战？为了首领的野心？为了那点勉强糊口的食物？然后去屠杀另一群和他们一样艰难求生的同胞？
“走吧。”林凡最后说道，示意守卫打开门，“趁着夜色，回到你的队伍里去。带着这些食物和水，还有我告诉你的这些话。”
守卫看向林凡，又看向王浩，有些犹豫。
王浩看着林凡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地上那点可怜的“战利品”，似乎终于明白了林凡的意图。他咬了咬牙，对守卫点了点头。
门被打开，寒冷的夜风灌了进来。
李明颤抖着站起来，看着地上的饼干和水，又看看林凡，眼神极其复杂。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弯腰，费力地抱起那两箱饼干，又将几瓶水塞进怀里，一步一步，迟疑地向外走去。
没有人阻拦他。所有曙光战士都沉默地看着他，目光中有仇恨，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冰冷的平静。
走到门口，李明的脚步停顿了一下，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林凡，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头，踉跄着融入了外面的黑暗中。
“凡哥……这，这有用吗？”一个年轻的小队长忍不住问道，语气里充满了怀疑，“就凭他一个人，几句话，一点食物……能改变什么？铁鹰的人会信吗？”
林凡望着李明消失的方向，目光仿佛穿透了夜幕，看到了远处铁鹰营地的点点篝火。
“一颗种子，埋下去的时候，谁也不知道它会不会发芽。”林凡的声音低沉而缥缈，“尤其是在一片原本就并非铁板一块的土壤里。”
“我们不需要他们立刻倒戈，那不现实。”他转过身，看着指挥室里依旧疑惑的众人，“我们只需要在他们心里，种下一颗怀疑的种子。让他们在扣动扳机的时候，手会抖一下；让他们在听到冲锋号的时候，脚步会慢一分；让他们在分配食物的时候，会想起我们送还的这一点点东西。”
“让他们知道，他们面对的不是一群疯狂的土匪，而是一群和他们一样、只是被迫拿起武器保护家园的普通人。”
“这就够了。”林凡的目光重新变得锐利，“当怀疑开始滋生，军心就会出现裂痕。而裂痕，往往是从内部开始扩大的。”
“更何况，”林凡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我们送回去的，可不只是一个俘虏和一点食物。”
王浩猛地抬头：“凡哥，你的意思是？”
“陈峰是个聪明人，也是个职业军人。”林凡缓缓道，“他发现我们不仅有能力袭击他的后勤，还敢把他的俘虏和物资送回去，他会怎么想？他会更加忌惮，更加怀疑我们的实力和意图。他会担心这是离间计，会更加谨慎，甚至会因此和那个一心只想强攻的赵铁鹰产生更大的分歧！”
“我们的目的，不是立刻击垮他们，而是要拖住他们，扰乱他们，让他们疑神疑鬼，进退失据！为我们自己，争取最后的时间！”
众人恍然大悟，看着林凡的眼神充满了敬佩。原来首领想的，远不止是眼前的厮杀。
“可是……万一那个李明回去乱说，或者陈峰根本不信呢？”还是有人担心。
“那对我们也没有任何损失。”林凡淡然道，“那点食物和水，对我们杯水车薪。但万一成功了，收益将是巨大的。这是一笔无论怎么算都不亏的买卖。”
指挥室里再次陷入了沉默，但这一次，沉默中不再只有绝望，而是多了一丝微弱的、名为希望的火星。
正如林凡所说，一颗种子已经播下。
现在，只需要等待，看它能否在那片充满压迫和猜疑的土壤里，悄然生根发芽。
远处，铁鹰营地。哨兵发现了踉跄靠近、抱着物资的李明，顿时引起了一阵小小的骚动。
消息很快层层上报，最终传到了刚刚巡视完营地、眉头紧锁的陈峰耳中。
“什么？李明回来了？还带着……我们被抢走的物资？”陈峰听到报告时，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置信和极度困惑的表情。
他快步走向营地前方，心中疑窦丛生。
曙光基地，他们到底想干什么？
这一刻，攻守之势，似乎在那无声的心理层面上，发生了微妙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