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外小阁楼 我乘一叶小舟 放思念随风漂流]
天色渐沉。
桌案前坐着的白笙抬起头,拧着眉看了眼窗外,眉宇间凝结着过分烦燥的愁绪。
他显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抬手拿过白瓷盏喝尽了其中冷茶,旋即推开桌上那些摊开来的账本算盘,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袍便转身出了门,抬脚往楼上走去。
站在楼顶的平台之上,白笙双手握住栏杆,沉沉地吐了口气。
胸口一股郁气萦绕无法消散,此刻他的面色颇有些阴沉。
他已经有太久没有见过自己的爱人了,近几年行事作风便愈加激烈。
白笙知道手底下的那些人都在暗地里讨论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那个自己一直在寻找却又遍寻不到的人究竟是谁。
无论什么样的猜测他都听说过,不过白笙向来不去管那些话,无论如何,只要人给他找到了便好。
可是这样简单的一个要求都没法被满足。
许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的缘故,白笙也时常会在晚间眠时梦到司空长风。
可他梦到的情景并非过去那相濡以沫的快乐日子,而每每叫他流着泪自睡梦中惊醒,长此以往精神便愈加不济。
梦中总是他与司空长风一道乘船出游。
那一日两人都累得紧,索性一把解了系船的绳子,打算任由河水将他们带到哪里去。
中午时分他们停了船,随意找了个地方靠岸,进了林子抓了几只野兔烤熟,便充作他们今日的午餐。
午后他们两人都昏昏欲睡,并排躺在草地上。
司空长风习惯性搂住他,却忽地在他意识逐渐消散之时,附在他耳畔轻声说道:“阿笙,再跟我讲讲那九九雷劫吧。”
“你想知道什么……?”白笙瞌睡得紧,回答他的声音并不比一只蚊子大上多少。
“它会在什么时候到来,有什么预兆么?”
“啊,这个吗。”白笙极为缓慢地眨了眨眼:“不好说,我也不是很确定……不过等时候到了我自然会有感觉。而在我所处位置方圆百里以内的生灵亦会有隐约的感知,会本能地离开可能被波及的范围,免得被我连累。”
男人专注凝视着那张年轻脸庞的眼中划过一丝痛色,转眼又温和平静如初,就好似在刚刚已然下定了什么决心一般。
“我明白了。”他轻声说道,又翻了个身,将白笙整个儿地搂进怀中:“没事了,阿笙。好好睡吧。”
他望向白笙的目光中已经带上了九死不悔的坚定,唇角微微勾起,吐露出的言语轻到近于叹息。
“睡吧,亲爱的。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死的。”
不知不觉间,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白笙已然泪流满面。
“当日是你给了我活下去的机会,那么而今能否再给我一个奇迹呢……夫君,我已经等了太久了啊……”】
百里东君看了眼司空长风,忽地凑到他跟前去,笑着问道:“师弟啊,没想到你这么早就开始做打算了?”
而今光幕上那个司空长风的目的已经昭然若揭。
既不想让白笙死,雷劫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掉的,这人必定是打算要为他承担些。
只是用凡人之躯去承受雷劫……百里东君垂下眼,后果可想而知。
“那是自然。”司空长风摊了摊手,随带“冷漠无情”地将百里东君凑到自己眼前的脑袋推开去:“你也别说我。我就问你,若是你的云哥遇到了类似的事,你会不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百里东君张了张嘴,然后泄气地发觉这个问题根本就用不着他亲口回答。
毕竟,那日他被失控入魔的叶鼎之吸干功力之后的表现就已经能够说明一切了,不是么?
雨生魔见他们两人之间这种愈发古怪的氛围,也不由得出声笑道:“难怪能当上彼此的挚友,就连相似境况之下的选择都相差不多啊。”
语气虽有调笑,可神色却是很满意的。
他的徒弟在过去吃了太多的苦,眼见着终生都要沦陷在淤泥之中不得解脱。
而在这种时候,有个愿意给他糖吃、愿意将他拉出深渊又能够始终陪伴在他身侧的人存在,他这个做师父的又怎能不欢喜?
——我没能做到的那些事,往后便拜托给你了。
【[我独酌山外小阁楼 窗外渔火如豆 江畔晚风拂柳 诉尽离愁]
转眼便已又是秋日了。
距离那个刻骨铭心的日子愈来愈近,白笙表面上虽然平静,可稍熟悉些他的人就能够看出他平和表面之下的波澜来。
这般过了半月,一日清晨白笙起床时,推开窗便见墙边有棵枫树伸来根树枝,艳红似血的枫叶几乎要打在窗上,不由得怔然倚在窗边,幽幽地叹了口气。
那一日他的双眼亦被染得血红。
很普通的一个日子,司空长风匆匆走来说自己忽然想起有些急事要办时他还没想太多,只柔柔地笑着给了他一个吻,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后刚要拿起才放下的书本,心弦却骤地微颤,那种感觉玄妙非常,饶是他也不过只感受过寥寥几次。
于是白笙便明白,自己的终点将要到来了。
没有悲伤恐惧,唯有始终悬在上方的剑终于迎头落下的古怪释然感,以及些微的遗憾。
结果到了最后,也还是没能同他好好道别啊。
只是他若知晓的话,一定说什么都要留下,竭尽全力保护他的吧——
那么,我宁愿独自一人走向终结,只愿你余生安好。
娴熟地化为白狐奔跑在草地上,待到确认已经离他们的家足够远了之后,白笙终于停下脚步,仰头望向阴云密布的天空。
第一道雷迎头劈下之时,白笙凝聚起妖力护住全身,虽并未受伤,却仍旧被狠狠拍在了坚实的地面上,浑身都在痛。
白笙暗暗苦笑。
本来还有些心存侥幸,可是天道当真不容许他们这些化形的妖族长存于世,这最后一场雷劫,便是奔着要他的命来的。
一道接着一道,雷劫并没有给他留下半分调息的机会。
渐渐的白色皮毛染了血,伤口逐渐遍布全身,而头顶再度凝聚起一道雷,眼见着下一次便要将他浑身的骨骼劈碎。
疼痛和失血过多导致白笙的感知能力大幅下降。
直到他落入一个坚实又温暖的怀抱,在被熟悉的气息完全包裹的那刻,白笙方才意识到究竟发生了什么。
是司空长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