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越数千里,当初秋的第一场薄霜悄然覆盖江南的瓦檐时,马车终于驶入了太湖之滨的那个集镇。
水乡的风貌与北方截然不同,空气湿润清冷,带着水汽和隐约的梅香。河道纵横,舟楫往来,石桥如虹,粉墙黛瓦倒映在碧水之中,如同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按照地址,穿街走巷,云妮儿和卓雅终于在一条临河的石板巷口,看到了那个支着干净布篷、冒着袅袅蒸汽的小小点心摊子,摊子旁立着一块小木牌,上面用清秀的字迹写着“云记点心”四字。摊子后,一个系着蓝布围裙、身姿利落的女子正低头熟练地包着小巧的汤包,侧影熟悉得让云妮儿瞬间定在原地,眼眶发热。
“雨妮儿……”她轻声唤道,声音带着穿越千山万水的疲惫与激动。
那女子闻声抬头,正是泽兰!她看到风尘仆仆却眼神清亮、面带微笑的云妮儿,先是愣住,手中捏着的面皮掉回案板都没察觉,随即,她脸上绽放出难以置信的狂喜,猛地绕过摊子,也顾不得手上还沾着面粉,直接冲过来紧紧抱住了云妮儿!
“阿姐!老天爷!真的是你!你回来了!你终于回来了!”雨妮儿的声音带着哽咽,用力拍着她的背,又哭又笑,“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有平安归来的一天!”
“是我,是阿姐,我回来了,没事了,一切都过去了……”云妮儿回抱着她,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
雨妮儿松开她,泪眼模糊地上下打量着,注意到她身边牵着的、正好奇望着自己的卓娜。“这是……?”
“她叫卓娜,是……一位恩人的孩子,以后就跟着我了。”云妮儿简单解释道,摸了摸卓娜的头,“卓娜,这是我的妹妹,雨妮儿阿姐。”
卓娜乖巧地露出一个笑容,对着雨妮儿微微屈膝,行了个礼,见她玉雪可爱,又是云妮儿带来的,雨妮儿心中顿时涌起无限怜爱。
“走走走,回家!回家再说!”雨妮儿激动地拉着云妮儿,又对摊子后面一个正在烧火、面容温婉的清秀女子喊道,“泽兰!快看谁回来了!收摊收摊!今天不做生意了!”
那叫泽兰的女子抬起头,看到云妮儿,也是又惊又喜,连忙帮忙收拾。
家就在巷子里,一个不大却温馨洁净的院落,院里一株老梅已结了累累花苞。珊瑚身着浅蓝色粗布衣裙,还是那副精明利落的模样,她正在院中打扫,贺父贺母则在厨房忙活,一进门,珊瑚听到动静,回头见到云妮儿愣住了,随即放下手上的活,大步走向云妮儿,结结实实抱住了她,云妮儿听得出珊瑚正在努力控制着呼吸,只听得珊瑚在她耳边沙哑地说:“没死真是太好了!”,从一向冷静的珊瑚嘴里说出这么简单粗暴的话,云妮儿也是第一次听到,这冲击力一下让她哽咽说不出话。贺父贺母听到声音也从屋里出来,见到云妮儿更是激动得说不出话,只是一遍一遍喊着云妮儿的名字,云妮儿哭着跪下:“爹!娘!云妮儿活着回来了……”,这一院子的人顿时哭作一团。
待情绪稍缓,众人进屋坐下,云妮儿问:“贺安呢?”,贺父道:“送去此地的一间学堂念书了,本来此地学堂是有门槛的,珊瑚特地求来一次小测机会,小安也争气,考得极好,教书的先生便破例收了,但是要在学堂住,十天才回来一次。”
云妮儿感激地看向珊瑚和泽兰:“谢谢你们替我照顾我的家人!”
“这么多年了,我们早已成为一家人,我主内,照顾起居生活;雨妮儿和泽兰主外,支摊挣钱;是我们一起才能好好地等你回来!”珊瑚道,当时对云妮儿的承诺她做到了,但是经历了这许多,她早已不是当年那个珊瑚,在和这一家人的相处下,她仍冷静果敢,但心里已变得柔软。
雨妮儿迫不及待地询问别后情由。云妮儿怕他们担心,刻意隐去了宁古塔那些惊心动魄的阴谋与血腥,只简单说自己因缘际会立了功,得以赦免,一路南下来寻她们,她拿出将军府给的程仪给她们看。
“正好,我和泽兰早就盘算好了,等你回来,我们就盘个小铺面,以你的手艺,我们还和以前一样,不,一定比以前做得更好!”
泽兰也温婉地笑着点头:“云妮姐姐,我们日日念叨你,终于把你给念叨回来了。”
云妮儿眼中含着泪光,嘴角却漾开真切的笑容:“好!我们一起!”
接下来的日子,云妮儿将一切安顿妥当后,很快就和珊瑚在镇上热闹些的街面盘下了一个小小的铺面,取名“南北炊烟”。这是她从宁古塔一路南下时想到的点子,身为女子,本就有诸多限制,除了嫁人,好像没有更多选择和出路,可她再也不想拘于一方天地,被琐碎绊住手脚,囚于生活,她想要看看更广阔的天地,她要自由,她要看尽天南地北的炊烟。
云妮儿将在北地练就的面食手艺与沿途见识的江南风味相结合,推出了南北各具特色的风味小菜和点心,还因地制宜,各种时令小菜更是根据不同季节换着花样推出。“南北炊烟”很快以其独特的风味在镇上站稳了脚跟,生意日渐红火。
她做的蟹粉小笼包,皮薄如纸,提溜起来宛若灯笼,内里汤汁丰腴,蟹粉的鲜甜与猪肉的醇厚完美融合,咬开一个小口,吮吸汤汁,再佐以细细的姜丝和镇江香醋,鲜美得让人恨不得连舌头都吞下去。梅花糕则是用糯米粉调和了红豆沙、猪油、松子仁,倒入梅花形状的模具中烤制,出炉时外皮微脆,内里软糯香甜,造型别致,很受姑娘和孩子喜爱。她甚至还尝试将北方的胡饼改良,减少了油酥,加入了江南特色的梅干菜和少量糖,做成小巧的“梅干菜酥饼”,咸中带甜,酥香可口,竟也成了招牌。
生意稳定后,她更是招了几个学徒,手把手教,学成后便放手让他们做,然后带着卓娜和姐妹每年用几个月走南闯北,体验各地风俗,尝遍各地美食,为新品灵感做准备。
只是,偶尔在夜深人静,或是看到天际北飞的雁群时,她会想起那个玄衣冷峻的身影,想起那件压在箱底的黑色棉袍。他如今,又在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