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寒洲的指尖刚划过实验室数据面板上的关键参数，手机就突兀地在桌面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母亲”二字，让他原本舒展的眉头瞬间蹙起——沈静仪极少在他工作时来电，更别提用这种近乎紧急的频率。
他对着蓝牙耳机压低声音接起，那头传来的语调依旧是惯常的雍容，像浸过温水的丝绸，却裹着不容置喙的重量：“现在回老宅，有事谈。”没有寒暄，没有解释，甚至没给陆寒洲留询问的余地，电话便轻轻挂断了。
会议室的投影屏上，林悦正拿着激光笔，逐行拆解审查组提出的技术质疑，声音清晰而稳定。她似乎察觉到陆寒洲这边的异动，目光不经意地扫过来，眼神里带着一丝询问。陆寒洲对着麦克风快速补了句：“临时有急事，后续方案你们先定，我晚点同步”，便抓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快步走出了实验室。
电梯下降的三十秒里，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边缘。沈静仪的“有事谈”从不会是小事，尤其在晟煊刚遭遇审查组突袭、联合实验室被推上风口浪尖的节点。他甚至能想象到，老宅主厅里那盏紫檀木茶盘上，此刻正温着母亲最爱的碧螺春，而茶香背后，必然藏着一场避不开的对峙。
陆家老宅离市区有四十分钟车程，坐落在一片被香樟林环绕的坡地上。黑色轿车驶过刻着“陆府”二字的石牌坊时，陆寒洲下意识地抬眼——青灰砖墙爬着半枯的藤蔓，飞檐下的铜铃在风里轻轻晃，连空气都比外面慢了半拍，像被时光裹住了似的。
管家老周已经候在主厅门口，接过他的外套时低声提醒：“夫人从下午就坐着了，没吃点心，就喝了两盏茶。”陆寒洲点点头，推门进去时，果然先闻到了一缕清苦的檀香，混着碧螺春的甘醇，在空旷的厅堂里漫着。
沈静仪坐在靠窗的官帽椅上，一身墨绿色绣金旗袍的领口衬得她脖颈愈发白皙。她手里捏着茶盏，指腹轻轻摩挲着杯沿的缠枝纹，明明是极松弛的姿态，却让整个空间都透着股无形的压力。听见脚步声，她没抬头，只淡淡开口：“坐吧。”
陆寒洲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背脊下意识地挺直——这是他从小养成的习惯，面对母亲时，永远带着一种恭敬却疏离的防备。他没主动开口，知道沈静仪从不喜欢别人打断她的节奏。
果然，又过了半分钟，沈静仪才放下茶盏，瓷器与木桌碰撞的脆响，在安静的厅里格外清晰。她终于抬眼，目光像打磨过的玉，温润却锐利，直直落在陆寒洲脸上：“我见过宋雅了。”
陆寒洲的指尖几不可察地顿了下。宋雅是磐石资本的实际掌权人，也是最近联合实验室遭遇网络攻击的幕后推手之一。他没接话，只微微挑眉，等着母亲继续说。
“她倒是个通透人，”沈静仪端起茶罐，慢悠悠地往盖碗里续茶，语气听不出褒贬，“说只要晟煊肯在‘守护者’项目上松松手，比如把核心算法的授权范围缩一缩，磐石不仅能停了针对实验室的所有动作，还能追加两亿注资。”
蒸汽从盖碗里袅袅升起，模糊了沈静仪的表情。陆寒洲却忽然笑了，嘴角勾起的弧度带着点冷意：“松松手？是让我放弃追查‘星云数据’的旧案，顺便把林悦从核心层踢出去吧？”
沈静仪终于抬眼，眼神里多了几分严肃：“寒洲，你是陆家的继承人，不是毛头小子谈恋爱。你身边的人，往小了说关系到你的口碑，往大了说，是能影响陆家几十年根基的。”她放下茶罐，身体微微前倾，“林悦的能力我承认，上次董事会上，她把‘守护者’的市场前景分析得头头是道，比你那几个副总强多了。但你别忘了，她父亲当年是怎么出事的——‘星云数据’的烂摊子至今没清干净，现在还有人盯着这笔旧账。”
“更别说她那性子，太锐了。”沈静仪的声音沉了沉，“上个月她拒绝和张氏集团合作，直接把张董的面子摔在桌上；这个月又因为审查组的质疑，在发布会上和监管人员据理力争。她是痛快了，可陆家呢？张氏集团在地产圈的人脉，监管层的关系，哪一个是能随便得罪的？”
她指了指桌上的报纸，头版标题赫然是“联合实验室遭匿名举报，数据安全存疑”：“你看看，这才多久？审查组刚走，负面新闻就铺天盖地，连你二舅家的孩子在学校都被人问‘你表哥是不是搞非法数据’——这些麻烦，哪一件不是冲着林悦来的？陆家这艘船，是要稳扎稳打走几十年的，不是让你陪着她在风口浪尖上闯的！”
陆寒洲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膝盖上的布料。直到母亲说完，他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没有丝毫退让，反而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妈，您说的‘麻烦’，不是林悦带来的，是‘守护者’动了别人的蛋糕。”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庭院里那棵几百年的老松——枝桠遒劲，即使在深秋也透着股韧劲。“去年晟煊想切入AI安全领域，找了十几个团队，没有一个能突破核心算法。是林悦带着她的小组，熬了三个多月，才把‘守护者’的雏形做出来。现在市场上百分之六十的车企，都在跟我们谈合作意向，这不是闯，是在开新路子。”
“至于她父亲的事，”陆寒洲转过身，目光直直迎上沈静仪的视线，“我已经让法务部重新梳理了‘星云数据’的旧案，找到几个当年的关键证人，很快就能还她父亲清白。她面对的那些敌人，本质上是怕‘守护者’断了他们的灰色收入——这些人，就算没有林悦，也会找别的理由针对晟煊。”
他的声音不高，却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我选林悦，不是选一个只会站在我身后的‘贤内助’。陆家要的不是守着现有的家业过日子，是要在新领域里站稳脚跟。她能帮我做到这件事，是我的伙伴，也是晟煊的领航员。”
沈静仪的脸色终于变了，原本平和的眼神里窜起一丝愠怒：“伙伴？领航员？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为了一个女人，你要赌上陆家的声誉？要违背你爸临终前的嘱咐？”
“爸临终前说，让我守住陆家，更要让陆家变强。”陆寒洲毫不退让，“如果连自己想护的人和想做的事都不敢坚持，我就算守住了家业，也配不上‘陆家长子’这四个字。”
两个人的目光在空气中撞在一起，像两股力道相当的风，谁也不肯退。檀香的烟气似乎都停住了，连窗外的风声都变得遥远。老周在门外犹豫着要不要进来添茶，却听见沈静仪忽然轻轻叹了口气。
她靠回椅背上，闭上眼睛缓了几秒，再睁开时，脸上的愠怒已经褪去，只剩下一种复杂的平静。“好，我知道了。”她拿起桌上的茶盏，抿了一口早已凉透的茶，“你长大了，翅膀硬了，我的话听不进去了。”
“但寒洲，”她放下茶盏，眼神里多了几分沉重，“你要记着，今天是你自己选的路。以后不管遇到什么事，不管是实验室出问题，还是陆家被牵连，都得你自己扛着。没人会帮你，也没人能替你后悔。”
陆寒洲看着母亲眼底的失望，心里微微一沉，却还是坚定地点头：“我知道。所有后果，我自己担。”
他转身往外走，脚步没有丝毫犹豫。穿过庭院时，夕阳的光落在青石板上，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道不肯弯折的线。坐进车里，他没有立刻发动引擎，而是靠在椅背上，捏了捏眉心——和母亲的这场对峙，比应对审查组的质询还要累。
就在这时，手机震了一下。是林悦发来的信息，没有问他去了哪里，也没有提会议的后续，只有简单的一行字：【审查组要的补充材料都弄好了，明天一早就能提交。你那边要是有事，就先忙，不用急着回。】
看着屏幕上的文字，陆寒洲紧绷的肩膀忽然松了下来，嘴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他指尖敲着屏幕，回了句：【好。我刚跟我妈谈完，有些事，晚点当面跟你说。】
发动车子时，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老宅——二楼书房的窗帘似乎动了一下，像是有人在看着他离开。他没多想，踩下油门，黑色轿车很快消失在香樟林的尽头。
而此刻的老宅二楼，沈静仪正站在窗边，手里捏着手机，眼神幽深。直到再也看不见儿子的车，她才拨通了一个号码，语气恢复了惯常的从容：“帮我约一下林悦的母亲，就说我想跟她聊聊，关于孩子们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