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丘儿看着他这惟妙惟肖的反应,不由得轻笑出声,摇了摇头:
“你不用逗我,西鲁能闻出来。”
他指了指旁边同样在休息,正用大舌头舔舐水槽的西鲁。
秦无恙耸了耸肩,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就在这时,屋内传来爷爷阿塞尔中气十足的喊声:
“吃饭了!!”
二人一马走进屋内。
餐厅的木桌上已经摆好了香喷喷的食物。
一大盆炖得烂熟的、不知名兽肉,里面混杂着土豆和胡萝卜。
摞得高高的黑麦面包、以及一盘水焯过的新鲜野菜。
除了爷爷阿塞尔,餐桌旁还多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坐在木质轮椅上年轻人,看眉宇与阿丘儿有五六分相似,但面容极其憔悴,脸颊深深凹陷下去,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
尽管室外温度适宜,他却穿着看起来就很保暖的厚棉服,脖子上围着围巾,头上还戴着一顶绒线帽,整个人缩在轮椅里,显得异常瘦弱。
阿丘儿走上前,语气不自觉地放轻柔了些,介绍道:
“卡瓦伊,这是我亲弟弟,阿鲁达。阿鲁达,这是我同学卡瓦伊,以前跟你提过的。”
阿鲁达努力抬起头,挤出一丝虚弱却真诚的笑容,声音细微而沙哑:
“你……你好,卡瓦伊,欢迎你到家里来。”
秦无恙连忙收敛了之前那副憨直的模样,换上郑重而礼貌的神情,微微躬身:
“很高兴见到你,阿鲁达。”
午餐开始。
爷爷阿塞尔显得格外高兴,不断用公用餐勺将大块的炖肉和面包往秦无恙的盘子里堆,热情得让人无法拒绝:
“来来来!卡瓦伊,多吃点!看你这身板,在学校肯定没吃好!到了爷爷这儿就别客气!”
转眼间,秦无恙面前的盘子就堆起了一座小山,充满了奥国长辈朴实而厚重的爱意。
“够了够了!爷爷,真的够了!!我吃不下那么多!”
秦无恙连连摆手,脸上露出符合人设,受宠若惊又有些招架不住的窘迫。
而另一边的阿丘儿,则已经开启了极速炫饭模式,双手并用,风卷残云。
阿鲁达吃得很少,只是小口喝了些肉汤,吃了小半块面包,便轻声说饱了,由阿丘儿帮忙推着轮椅回房休息。
秦无恙看着面前跟脸盆一样大的碗,堆满了食物,内心是真的犯了难。
奥雷西亚人天生体格魁梧,能量消耗巨大,食量自然也远超普通华夏人。
这卡瓦伊的体型摆在这里,按理说消灭这些食物虽不算轻松,但也绝不该是问题。
可秦无恙的本体食量终究有限,之前几天在仓库,阿丘儿送来的食物分量普通,他尚能勉强吃完。
如今面对这顿标准的奥国家庭热情款待,他感觉自己的胃恐怕要遭大殃。
孢子能力可以完美伪装身形外貌,甚至模拟声音神态,但……胃容量和代谢率这东西,实在是伪装不了啊!
在阿塞尔爷爷充满期待的目光注视下,秦无恙只能硬着头皮,努力维持着憨厚的笑容,一口一口,艰难地吃着午餐。
半小时后。
“呕——!!”
秦无恙单手扶着后面仓库的外墙,将吃进去一半的食物吐了出来。
阿丘儿牵着西鲁走来,坏笑道:
“卡瓦伊你怎么了?怎么吃这么点东西就不行了?不合胃口吗?”
旁边的西鲁还配合的发出嘲笑的低鸣,不断仰头附和。
秦无恙瞥了这对人兽一眼,擦了擦嘴,没好气地道:
“一群野蛮人……”
吐完之后,过量进食带来的胀痛与恶心感稍减,他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卡瓦伊你怎么了?”
一个略显虚弱的少年声音从身后传来。
秦无恙心中一凛,迅速调整表情,用袖子擦了擦嘴角,回过头。
只见阿鲁达不知何时自己推着轮椅来到了后院,正担忧地望着他。
少年那双与阿丘儿相似的眼眸里,没有探究,只有纯粹的善意。
“是不合你胃口吗?”阿鲁达轻声问,苍白的脸上带着一丝歉然,“爷爷他……总是怕客人吃不饱。”
秦无恙立刻挤出卡瓦伊那标志性的憨厚笑容,连连摆手:
“不是不是,你千万别误会!非常好吃,爷爷太热情了!是我……是我自己这几天有点闹肚子,肠胃不太争气。”
他解释得情真意切,心中却暗自苦笑。
孢子能伪装形貌,却伪装不了这华夏人的胃囊,面对奥国人家族式的热情款待,实在是无福消受。
阿鲁达闻言,似是松了口气,脸上绽开一个真诚的笑容。
他费力地在轮椅侧面的小口袋里摸索了一下,掏出一颗用彩色锡纸包裹的糖果,递了过来:
“来,吃点这个。这是薄荷糖,对胃好,清清凉凉的。我之前吃东西总吐,嘴里难受,就喜欢吃这个含在嘴里,会舒服很多。”
看着少年掌心那颗折射着阳光的小小糖果,再对上他那双清澈却因病痛而略显黯淡的眼睛,秦无恙心中某根弦忽然被轻轻拨动。
离开华夏后,一直都四处遇险,在这异国他乡,身处险境,伪装身份,却从一个病弱的少年这里感受到了毫无杂质的温暖。
他收敛伪装出的憨直,伸出双手,格外郑重地接过那颗糖果,指尖甚至能感受到少年掌心微弱的凉意。
“谢谢。”他说道,声音低沉而真诚。
阿鲁达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双手有些吃力地转动轮椅,准备回屋。
然而就在他刚调转方向的那一刻,身体猛地一僵,随即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痛苦地闷哼一声,双手死死捂住了腹部,整个人蜷缩起来,额头布满冷汗,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是褪得一丝血色也无。
“弟弟!你怎么了?!”
一直留意着这边的阿丘儿大步迈了过去,脸上写满惊慌。
他一把扶住几乎要从轮椅上滑落的阿鲁达,没有半分犹豫,阿丘儿双臂用力,极为熟练地将弟弟连人带轮椅整个抱起,脚步踉跄却飞快地冲回了屋内。
秦无恙心头一紧,也立刻跟了上去。
屋内一阵忙乱。
爷爷阿塞尔闻声从里屋快步走出,看到小孙子的模样,浑浊的老眼紧缩。
他一边沉稳地指挥阿丘儿将阿鲁达小心安置在床上,一边迅速用老旧的通讯器联系了相熟的老医生。
不多时,一位头发花白提着陈旧医疗箱的老医生匆匆赶来,被阿塞尔引进了阿鲁达的房间,关上了门。
门外,只剩下焦急万分的阿丘儿和沉默旁观的秦无恙。
压抑的寂静弥漫在客厅,只有墙壁上老式挂钟秒针走动的滴答声,敲打在人心上。
阿丘儿在门口来回踱步,双手紧握成拳。
秦无恙看着他这副模样,沉默片刻,低声问道:
“你弟弟……得了什么病?”
阿丘儿脚步一顿,背影显得异常沉重,脸上充满无力与痛楚,声音沙哑:
“『进行性神经肌源萎缩症』,先天性的……从小双腿就瘫痪动不了,一直靠药物和理疗保守治疗到现在,整整十一年了。”
他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却掩不住话里的苦涩:
“坐了太久轮椅,身体各种机能都退化得厉害,并发症越来越多,不是这里出问题就是那里出毛病……
“请了好多医生,跑遍了东部行省有名的医院,都说没法根治,只能拖着……”
秦无恙眉头紧锁:
“你弟今年多大?”
“十九……”阿丘儿的目光投向那扇紧闭的房门,“再过两天,就是他二十岁生日了。”
在奥雷西亚,法定成年的年纪是二十岁。
也就是说,阿鲁达在生命可能走向终点的时刻,甚至还没来得及真正成年,还是个……孩子。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
老医生走了出来,面色凝重地对着迎上来的阿丘儿。
“情况……很不乐观。”老医生的声音带着沉痛。
“病情急性恶化,多年卧床导致的器官机能下降太严重,心、肺、肾脏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衰竭迹象……
“我能做的应急处理都做了,但……唉,接下来能扛多久,真的只能看孩子自己的意志力和造化了……实在抱歉。”
这番话如晴天霹雳,狠狠劈在阿丘儿心头。
他僵在原地,满脸的难以置信,瞳孔因巨大的冲击而涣散。
下一秒,他猛地推开医生,像一阵风似的冲进了房间。
秦无恙站在门口,没有进去,只是静静地看着屋内那令人心碎的一幕。
阿鲁达虚弱地躺在床榻上,呼吸微弱,却努力对围在床边的哥哥和爷爷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断断续续地说:
“没……没关系……爷爷,哥,你们别……别担心……”
阿丘儿扑通一声跪倒在床边,紧紧握住弟弟冰凉的手,这个在训练中电击加身都咬牙硬扛的坚韧战士,此刻却是涕泪纵横。
高大身躯因压抑的哭泣而剧烈颤抖,语无伦次:
“阿鲁达……没事的,你会没事的……哥在这儿,哥在这儿……”
爷爷阿塞尔站在一旁,布满老茧的大手轻轻放在小孙子的额头上,另一只手死死攥着床沿,指节捏得发白。
他仰起头,花白的鬓发垂落,紧闭双眼,脸颊肌肉不住抽动,那是一种痛彻心扉却无法言说的悲恸,仿佛一瞬间又苍老了十岁。
阿鲁达艰难地抬起颤抖的手,想去擦拭哥哥脸上的泪水,声音细若游丝:
“哥哥……别哭……我从来没见你哭过的……还有两天……我就过生日了……开心一点……”
阿丘儿用力抹了把脸,将弟弟的手紧紧贴在自己脸颊,强忍巨大悲痛,无比郑重地承诺:
“阿鲁达,你有什么生日愿望,告诉哥,哥一定帮你办到!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