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号塔幽蓝的冷光无声流淌,将金属洞窟映照得如同深海神殿。
老张粗暴的通讯中断后,留下的是一片更加令人窒息的寂静,只有设备恒定的嗡鸣在提醒着时间的流逝。
十分钟。
只有十分钟的临时权限。
江烁没有丝毫犹豫。
他几乎是扑到了那台亮着的终端前,手指如飞地在布满灰尘的键盘上敲击起来。
屏幕上的命令行界面随着他的输入飞速滚动,大量晦涩的参数和指令被调用、执行。
他在抢夺这宝贵的每一秒,探索这座神秘信号塔的功能极限,并试图找到它与外部世界——尤其是与零号、与“花海”、与其他可能存在的抵抗节点——连接的通道。
顾星澜瘫坐在冰凉的金属地板上,背靠着信号塔冰冷的基座,双臂环抱着膝盖,身体还在微微发抖。
刚才那不顾一切的、撕裂所有伪装的呐喊,抽空了她最后一丝力气。
此刻,老张给予的短暂安全感和权限,反而让一直紧绷的神经骤然松弛,带来一种虚脱般的后怕和茫然。
她怔怔地看着江烁专注而快速的背影,又看向地上依旧昏迷的林野,一种巨大的无助感包裹了她。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江烁的眉头越皱越紧。
这座信号塔的功能强大得超乎想象,其加密协议和信号跳转模式极其古老晦涩,却又带着一种令人惊叹的、近乎艺术般的数学之美。
它确实能连接到一些极其隐蔽的、似乎独立于EVE主干网之外的微弱节点,但大多数都沉寂无声,如同死去的星辰。
偶尔捕捉到一两个有响应的,传递来的也是加密等级极高、以他目前的条件根本无法破解的碎片化信息。
关于“花海”的坐标,关于零号的踪迹,关于第七人的线索……一无所获。
十分钟的权限,如同用一把生锈的钥匙去尝试开启一座浩瀚的密码库,徒劳且令人焦躁。
就在权限时间即将耗尽,江烁几乎要放弃的时候——
终端屏幕角落,一个极其不起眼的后台进程,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不是一个主动通讯进程,而是一个被动记录单元。
它似乎从很久以前就开始,持续地、沉默地接收并记录着一种极其特殊的、非EVE标准的、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环境背景辐射信号。
这种信号……江烁的眼神猛地一凝!
其波动频率和调制方式,与他之前利用电网跳闸感知到的、来自地底深处的那些齿轮转动、能量流动、晶体摩擦的奇异声响,有着高度的一致性!
这座信号塔,或者说建造它的人,一直在监听来自地底更深处的秘密!
江烁立刻尝试调取这个记录单元的数据。
权限不足。
老张只开放了主动通讯和部分基础检索权限,这个深度的记录功能被锁死了。
但是,在调取被拒绝的瞬间,屏幕一闪而过的错误日志里,出现了一行极其简短的关键词:
【数据关联:‘彼岸花’工程日志(残卷) - 访问拒绝】
彼岸花?
花海?!
江烁的心脏猛地一跳!线索以另一种方式出现了!
他立刻尝试所有可能的手段,试图绕过权限,哪怕只能看到一星半点的数据碎片也好!
无效。
锁死得极其彻底。
时间还剩下最后三分钟。
江烁猛地站起身,不再纠缠于终端。
他的目光如同锐利的探照灯,扫过这个被金属包裹的洞窟。
老张称这里为“维修站”。
一个深埋地底、功能强大的信号塔,绝不仅仅是为了接收一点背景辐射。
维护它的人,一定需要记录、计算、推演什么!
他的目光掠过工作台、工具箱、那些整齐摆放的备用零件……最后,定格在洞窟一侧的金属墙壁上。
那面墙看起来和其他地方一样,是光滑的哑光金属板。
但江烁走了过去。
手指拂过冰冷的金属板表面。
触感平滑,没有任何异常。
他微微蹙眉,侧过头,将耳朵贴近金属板,同时屈起手指,用指节极其轻微地、有节奏地敲击着板面。
咚…咚…嗒…咚…
声音反馈……有极其细微的差异!
后面似乎是……空心的?
他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
指尖加大力度,沿着那细微的声差边缘缓缓按压、移动。
咔。
一声极轻微的机括响动。
一块约莫一米见方的金属板,竟然无声地向内凹陷,然后悄无声息地向侧方滑开!
露出了后面……另一面墙。
顾星澜被这动静吸引,惊讶地抬起头。
看清那面墙的瞬间,她的呼吸几乎停止了。
那不是普通的墙。
那是一面被彻底写满的墙。
不是用油漆,不是用刻刀。
是用一种已经干涸、呈现出暗褐色的、疑似血渍混合了某种矿物粉末的液体,书写下的……
密密麻麻、层层叠叠、铺满每一寸空间的数学公式、推导过程、以及无数被反复验算又划掉的演算草稿!
字迹狂乱、急促、却又带着一种偏执到极点的精准!
每一个符号,每一个数字,都力透“纸”背,仿佛书写者将所有的生命和理智都倾注在了这面冰冷的金属墙壁之上!
公式复杂深奥的程度,远超江烁之前刻在平台上的那些!
涉及到了大量关于高维空间、时间拓扑、以及一种极其诡异的、将生物情绪波动与时空曲率相关联的数学模型!
江烁的瞳孔剧烈收缩,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瞬间就被那些公式牢牢捕获!
他认得其中一些结构!
是“世界线收束公式”的变体!
但更加完整,更加大胆,也更加……危险!
书写者似乎在尝试逆推、完善、甚至……篡改这个公式!
公式的旁边,还有许多零碎的、癫狂的、如同梦呓般的注释:
“……情绪不是变量,是常量!锚点!”
“……‘花海’不是目的地,是源头!错了!全错了!”
“……第七因子不在外部,在内部!递归!”
“……必须阻止……必须……”
“……他们……在看着……”
越到后面,字迹越发狂乱,血迹也更加浓重,甚至能看到一些用力过猛划破金属板留下的尖锐划痕。
最后的大片区域,则被无数个巨大的、扭曲的、反复描画的问号和爆炸图案所覆盖。
仿佛书写者在最后阶段,已经陷入了某种极致的疯狂和崩溃。
这面墙。
这面用血与智慧、理性与疯狂书写而成的数学题墙。
是一个孤独的天才(或者疯子)在此地,与某个终极谜题搏斗后,留下的惨烈战场和墓碑。
江烁站在墙前,整个人如同被钉在了原地。
他的眼睛贪婪地、飞速地扫过每一行公式,每一个符号,大脑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运转着,解析着,吸收着,碰撞着!
那些困扰他许久的迷雾,似乎被这面墙上的内容猛地撕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世界线收束公式……彼岸花工程……地底深处的信号……情绪锚点……
无数的线索碎片,在这面疯狂数学题墙的映照下,开始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拼接、重组!
他缓缓抬起手,指尖颤抖着,想要去触摸墙上那些暗褐色的字迹。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触碰到墙壁的瞬间——
嗡……
信号塔的嗡鸣声陡然发生了变化,从平稳运行变为了一种尖锐的、警示般的频率!
洞窟入口处那片扭曲的黑暗屏障,剧烈地波动起来!
十分钟权限,到了!
而且,似乎有东西……正在试图突破屏障!
江烁猛地回头!
眼中的迷醉和狂热瞬间褪去,被冰冷的警惕所取代。
数学题墙的秘密近在咫尺,但现实的危机,也再次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