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门在李嗣源大军身后缓缓闭合的刹那,一道玄色身影悄然出现在城楼箭垛之上。夜风拂过那人绣着暗金云纹的衣摆,腰间秦王玉佩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李嗣源猛地勒住缰绳,战马人立而起,他回头一看,原本潼关城头的守军竟然全部消失,成了一个个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你不是在北方收复失地吗?!怎么会在这里?”
“监国说笑了。”
林远轻抚城砖上自己新刻的秦字纹章,
“潼关本就是大秦门户,孤在此,不是天经地义么?”
李嗣源指节捏得发白:
“银州与原州,你不要了是吧!”
“啊——”
林远拖长了语调,
“我家大舅哥李茂贞已带着岐国最精锐的甲士赶赴前线。至于潼关。”
他轻笑出声,
“监国的通文馆擅长摆排场,孤的锦衣卫却更懂怎么藏在市井烟火里。”
李嗣源突然想起昨日路过潼关街市时,那些殷勤奉茶的摊贩、躬身避让的货郎,竟然全是锦衣卫!
“监国还是快马加鞭吧。”
林远俯身撑在垛口,语气里带着戏谑,
“洛阳已经丢了,再晚些,怕是连太原老家都要换旗了。”
......
原州城下,红衣大炮发出震天怒吼,灼热的铁弹撕裂城门。守城的契丹士兵竟毫不恋战,如潮水般向西溃退,甚至有人匆忙中抛下了弯刀与皮盾。
李茂贞紫袍翻飞,立于阵前冷笑:
“果然如那个混蛋所料,城中守军不过数百。”
身侧副将捧上刚缴获的军报:
“契丹铁骑素来擅攻不擅守。更蹊跷的是。”
他压低声音,
“城中粮仓兵器库皆空,连水井都被填埋大半——这根本是座弃城,看来,秦王是故意弃城,契丹得不到好处,也无心占领。”
“入城。”
李茂贞红瞳中闪过一丝了然,
“传令三军,仔细排查机关暗道,莫要留下隐患,告知百姓,原州无恙,尽快归来,原州免去赋税三年。”
与此同时的银州城外,女帝的步辇停在焦黑的城墙下。岐国将士们惊愕地发现城门竟虚掩着,城内街道空空荡荡。”
“好一招请君入瓮。”
女帝捻起飘到辇前的黄符,朱唇微扬,
“李嗣源为夺回洛阳,必然要做那卖国的勾当,如今他骑虎难下,张子凡这阳谋,当真诛心。”
…
洛阳宫内,面具搁在龙案上,葡萄美酒在夜光杯中漾出涟漪,不良帅对着下首的述里朵举杯。
“皇后觉得,这洛阳宫阙比之漠北王庭如何?”
述里朵指尖划过鎏金盘龙柱:
“雕梁画栋,确实当得起神都之名。”
她忽然凝视杯中酒液,
“只是本后不解,银原二州城破时,为何不见半尊火炮?”
不良帅的笑声震得殿内纱帷乱颤:
“因为秦王——”
酒樽突然重重顿在案上,
“早把整座城变成了请君入瓮的陷阱!”
殿角更漏滴答声中,二人各怀心思地对饮。述里朵摩挲着杯沿纹路,忽然想起银州空荡荡的街巷里,寂静的可怕,似乎知晓契丹将犯,提前撤离,就连那红衣大炮,自己也没得到一尊。
…
暮色将潼关的轮廓熔成一道铁灰色的剪影。林远倚在垛口,东方地平线上函谷关的烽燧如巨兽獠牙隐现。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墙砖上的箭痕,仿佛能触到洛阳宫阙的温度。
“秦王。”
孟知祥的云纹履踏过垛口积尘,
“若此刻东进,三日便可饮马洛水。”
林远未回头,任晚风灌满广袖:
“我在等李嗣源落下最后一步昏棋——若他真用燕云十六州与契丹做交易。”
“那便是自绝于天下。”
孟知祥与他并肩眺望山河,
“藩镇离心,民心尽失。张少主的计策虽险,却能为中原换十年太平。”
“十年。”
林远忽然轻笑出声,转身时眼底映着最后一线天光,
“孟先生,你看这九州版图——纵使张子凡能暂时缝合裂痕,可新唐朝廷里盘根错节的势力,岂是空有理想的青年能驾驭的?”
他忽然按住孟知祥的肩,声音沉如暮鼓:
“我要的不是十年太平。而是百年、千年的海晏河清。”
孟知祥望着这个年轻秦王眼底燃烧的火焰,忽然想起成都武侯祠里那副斑驳的楹联。他深吸一口气:
“若他们失败,我们便可以立刻发兵。”
“他们会成功。”
林远斩钉截铁地打断,长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我们要等的,是太平之后更大的乱局——届时还请先生助我,重铸九鼎!”
孟知祥身影渐消失在阶梯尽头时,一句低吟随风飘来。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孟知祥猛然怔住。他望着潼关下连绵的营火,忽然明白林远要的不是改朝换代,而是要将诸国熔炼成真正的华夏整体。远处传来士兵唱晚的苍凉调子,他对着暮色深深一揖——这一次,揖的是即将到来的万世太平。
…
洛阳宫道的白玉石阶被阳光灼得发烫,两道身影在蟠龙御道上投下长长的阴影。李星云的面具折射着冷光,对面张子凡的白发在风中如流银倾泻。
“不良帅勾结漠北祸乱中原。”
张子凡的铁扇轻扫过满地落花,
“这千古骂名,你当真背得起?”
面具下传来低哑的笑声:
“你特意引本帅来此,就为说这些陈词滥调?”
“自然不止。”
张子凡忽然退后三步,身形如鹤掠起,
“告辞——”
话音未落,那道白色身影已化作点点金光消散在宫墙之间。李星云猛然握紧拳头,空气中残留的雷法气息让他瞳孔骤缩。
当他疾步冲至大殿丹陛时,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奎因拄着断裂的陌刀跪在尸山血海中,胸口的天师府雷符还在滋滋作响。
“大帅。”
奎因呕着血沫嘶声喊道,
“是张玄陵老天师亲自带着三十六真人,我们的人,被埋伏了。”
话音未落,四周殿阁突然洞开。述里朵的金狼大氅在汉白玉阶上投下狰狞暗影,漠北弓弩手的箭镞如寒星般对准不良帅。
“皇后这是何意?”
述里朵抚过廊柱上的蟠龙雕刻,忽然轻笑:
“本后来辞行而已。洛阳宫阙虽好。”
她转身时步摇荡出泠泠清音,
“却比不过漠北草原的风光。”
“你可知放弃洛阳意味着什么?!”
李星云踏前一步,脚下青砖裂开蛛网纹路。
“意味着本后拿到了真正想要的东西。”
述里朵从袖中抛出一卷羊皮,展开处赫然是燕云十六州的舆图,
“至于这中原心脏。”
她望着宫门外升起的狼烟,语气变冷,
“留给不良帅与监国慢慢争夺吧。”
漠北大军如潮水般退去时,奎因挣扎着抓住李星云的袍角:
“大帅...城外还有李嗣源的十万大军...我们被算计了!”
夕阳将不良帅的身影拉得孤长,他望着空荡荡的宫门突然大笑出声。笑声震得檐角铜铃俱响,惊起满天寒鸦。
“好了,别装了。”
听闻此言,所有不良人慢慢爬起来,拍去身上的灰尘,互相擦拭着身上涂抹的鲜血。
“大帅,我们接下来?”
“假装守城,记住,别拼命,保命要紧。”
…
龙虎山巅的晨雾尚未散尽,张玄陵正对着铜镜梳理自己雪白的长发,镜中映出几分得意之色。
“这次下山倒是痛快!不良人里那几个拿刀的小子,招式狠辣得很呐,比玄冥教的人强多了。”
许幻端着茶盘走进来,没好气地将茶盏重重放在桌上:
“一把年纪了还跟着孩子们胡闹,也不怕闪了腰。”
张玄陵立刻嬉皮笑脸地凑过去:
“夫人有所不知,我这叫老当益壮。”
话音未落,忽见林远提着食盒跨进门槛,见状转身便要溜。
“臭小子!还知道回来?”
张玄陵一个闪身揪住林远耳朵,
“说!到底何时与女帝办婚事?每次问都是快了快了。”
“这次真快了!”
林远龇牙咧嘴地求饶,
“等天下局势稳定就办。”
许幻瞪了丈夫一眼,张玄陵悻悻松手。她拉着林远坐下,温柔拂过他的脸颊:
“听说契丹人凶得很,让娘看看受伤没有?”
“娘放心,他们连座像样的城池都没拿下。”
“可银州原州不是失守?”
“那是孩儿故意让李嗣源看的幌子。”
林远笑着打开食盒,露出漠北特产的奶糕,
“现在两城都已收复了。”
张玄陵在一旁抠着耳朵插话:
“你们年轻人胆子忒大!这种险计也敢用?既是道门弟子,当修身养性。”
忽然瞥见妻子眼神,声音渐弱,
“当然偶尔活动筋骨也无妨。”
林远忍笑:
“老头子,你不也整天偷喝酒?”
“我那是——”
张玄陵突然压低声音把林远拽到角落,
“好孩儿,快找个由头带爹去长安住几个月!你娘和林轩管得紧,我和凡儿都快戒酒戒出病来了!”
说着竟眼眶发红,
“上次凡儿偷偷藏在炼丹炉里的半壶梨花白,还让林轩当醋给倒了!”
“你还是少喝些。”
“别废话!记住只带爹去,千万别让你娘跟着!”
许幻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
“你们爷俩嘀咕什么?”
“没什么!”
张玄陵猛地站直,
“那什么,凡儿和李星云在后山等着你呢!”
说着突然抬脚把林远踹出门去。
木门轰然破裂的声响中,许幻霍然起身。张玄陵立即仰头吹起口哨,故作无辜地摊开双手。
“我自己摔的!”
林远的声音从门外传来,
“娘,我先去后山了!”
晨光中还能听见张玄陵小声嘀咕:
“臭小子...可千万记得带酒啊!”
…
后山庭院竹影婆娑,石桌上,李星云指尖黑子落下时惊起几只山雀,棋枰上俨然已成屠龙之势。
“李嗣源自毁长城。”
张子凡白子轻叩,
“割让燕云十六州之举,已让洛阳朝堂上那些尚存风骨的老臣心寒。各地藩镇,此刻怕是已暗中对李嗣源更加不满了。”
李星云摩挲着面具边缘:
“三方博弈,漠北虽得实利,却失了道义。林远用红衣大炮守住国门,又联合岐国共御外侮——这二字,已让他赢得天下人心。”
“这些时日,我一直暗中与各地藩王有所联系,他们都对李嗣源心存不满,特别是那李嗣源的女婿石敬瑭,被李嗣源安排到顺州这么个贫瘠之地,正是靠着他的这份不满,我才得以与洛阳朝中的大臣有所联系,至少,可以混个脸熟。”
棋至中盘,张子凡忽然执子沉吟:
“唯一歉疚的,是未曾向林兄全然道破此局。他破局而入,反倒阴差阳错助我们让李嗣源越陷越深。”
“从解救不良人那步棋开始,”
李星云轻笑,
“他看似打乱计划,实则助我重整不良人。我原想借被擒之机金蝉脱壳,让李星云死在世人心中,好让这盘棋可以一直走下去,谁料小荷出事让他转而与李嗣源合作,甚至毁去龙脉,助李嗣源将我抓走。”
张子凡忽然落子截断黑龙:
“殊不知这正是妙处。他故意如此,你被擒住,也顺理成章,而此行,林兄助你彻底摆脱天子枷锁,又寻来尸祖解困,虽在局中,却总能在迷雾中踏出生路。”
白子轻轻点在天元,
“如今看来,他早已窥破你我苦心。”
“是啊,林兄还是那般,只是,漠北之行,述里朵派数十万大军围杀,是险中之险。”
“唉,林兄势大,若扰乱计划,前功尽弃,唯有以漠北大军将其困于大漠深处,只是料不到,林兄硬是单枪匹马逃了回来,更料不到,耶律倍,也会对他下手。”
山风穿过竹林,拂动两人衣袂。棋枰上黑白子恰似乱世群雄。
“是啊,你们两个混蛋东西,下局不告诉我,亏我被你们耍的团团转。”
林远突然出现,坐在二人身侧,李星云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你一直想一统江山,免不了杀伐,我和张兄好不容易想了这么一个办法,当然要瞒着你。”
“可是终究瞒不住,不还是要和我坦白?”
林远笑呵呵的看向二人,张子凡拱手道歉。
“我们原本的计谋,还是欠缺考虑,如今李嗣源已经彻底掌控了新唐,哪怕李兄以李唐后人的名义将皇位禅让,林兄,你怕是依旧难以控制整个中原,还是要动用兵戈,所以,我才和李兄又私自做下了这个决定——杀了李嗣源。”
“江山一统为的是几代人的和平,这是我们的责任。”
“可林兄,如果可以有更好的方法,我们应该去尝试不是吗。”
林远哑然,他望着棋盘,突然笑出了声:
“好了好了,这件事我们之前就谈好了,没必要再争。”
“是啊,都谈好了,还争什么?整两杯?”
林远和张子凡邪魅一笑,
“好啊。”
三个人勾肩搭背的来到木屋内,一人一坛的喝了起来,
“我说老李,怎么还是选了当不良帅这条路啊。”
“林兄,一个人,势单力薄,保护不了自己身边的人,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这年头,没有势力,就是要被人欺负啊。”
不多久,三人就来到房顶上,林远拿起坛子,突然停下。
“不对啊,是不是得先让尸祖把张兄的眼睛还回来?”
“她今晚就到了,自从我爹知道,我的眼睛是被尸祖降臣拿走之后,气的差点要带着龙虎山所有的真人去找她拼命,要不是娘拦下来,真不知道爹要怎么闹呢。”
“老爷子也认识尸祖降臣?”
“认识,老爷子年轻时应当见过,之前朱温在位时,不是让玄冥教进攻过龙虎山吗?那时候四大尸祖虽然已经离开玄冥教,可老爷子也和玄冥教打过交道,降臣最是神秘,他们二人应当见过。”
三人正说着,突然停下,林远动了动耳朵,慢慢放下酒坛:
“你是不是听见了?”
“不错,我也听到了。”
“这气机十分熟悉,她们来了。”
李星云和林远点点头,直接闪现钻进草丛,张子凡的手停在半空中,怒吼:
“你们两个混账!”
“张子凡!”
陆林轩和姬如雪进了庭院,陆林轩看到房顶上的张子凡,气的跺脚。
“你这些日子去了哪里?!找不到人就算了,写信你也不回!”
张子凡松开手,酒坛顺着房顶掉在地上。
“你还敢喝酒,还上房顶喝,张子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