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安子站在门口,手里的信封边角有些发皱。叶清欢盯着那封信,没伸手。
“义庄的人说,棺材是半夜送来的,没人看见是谁放的。”小安子声音压得很低,“外面就写了你名字,别的什么都没有。”
叶清欢慢慢抬起手,从袖中摸出青瓷药罐。罐身还带着温热,像是刚被人握过很久。她用拇指在盖子上轻轻划了一圈,没打开。
“先别动那口棺材。”她说,“放柴房最里面,盖上草席。”
小安子点头,转身要走。
“等等。”她叫住他,“你去老周那儿拿些驱虫粉,撒在四周。别让老鼠靠近。”
“小姐你是怕……里面有问题?”
“不怕。”她看着窗外,“就怕有人想让我怕。”
小安子走了。她转身回到案前,烛火被风吹得晃了一下。她伸手挡了挡,重新坐下,把墨块放进砚台,加了点水,开始磨。
这一次她没用秃笔,换了一支新毫。笔尖蘸满墨,在竹简上写下四个字:**灵枢辨症录**。
这是她给医书起的名字。不叫《千金方》,也不叫《医典》,就叫这个。她觉得,这两个词贴着她的命——灵针渡魂,枢机在手。
她接着写:
凡习吾术者,首明五戒;次通经脉;再识因果。
写完这句,她停了一会儿。脑子里闪过李淳风在牢里低头的样子。那个曾经讲“用药如用兵”的人,最后却把药变成了刀。
她翻过一页,拿出听诊器银簪,在桌面上轻敲三下。系统的声音立刻响起:“主人,是否调取【外科手术基础图谱】?”
“调。”她说。
眼前浮现出一条条经络走向,比古籍画得清楚得多。她闭眼记了几遍,睁开后提笔画下心包络与三焦的运行路径。线条细得像发丝,旁边标注:此象非古所有,乃以针引气时所见,实录于此。
她又翻出一叠病案纸。都是之前救过的将士留下的记录。有一张写着“胸闷三年,偶发昏厥”,下面她当时写的诊断是“气滞血瘀”,但后来发现不对。
她重新写进书里:
战伤毒症十七例·其七:慢性控心毒。潜伏期可长达三年,平日无异状,唯遇特定指令或信号,则心脉骤停。解法暂缺,唯可提前探查经络异常波动,辅以镇心针法延缓发作。
写到这里,她顿了下笔。回溯之息那天看到的黑袍人,写的应该就是这种毒。但她不能写得太细,万一书落进不该看的人手里,反而成了害人的工具。
她合上这页,另取一张新纸,题了几个字:**问心十问**。
第一问:汝施针之时,可曾听见患者心跳?若未曾听,何谈知其生死?
第二问:开方之际,是否只看病症,不看病人?若不知其为何而活,如何救其不死?
她写到第五问时,门外传来脚步声。不是巡卫那种整齐的节奏,也不是小安子轻快的步伐。
是萧景琰。
门推开时带进一阵风,烛火跳了两下。他站在门口,鸦青色长袍上沾了些夜露。
“还在写?”他走近,目光落在摊开的竹简上。
“刚写完一部分。”她没抬头,“你要看吗?”
他拉过椅子坐下,拿起最上面那页,从头看起。看完《五戒》,又翻到《战伤毒症十七例》,最后停在《问心十问》。
“你把这些都写进去?”他问。
“嗯。”
“不怕别人说你多事?医书向来只讲怎么治病,没人管医者心里想什么。”
“正因没人管,才总有人拿医术作恶。”她说,“我不想以后谁学了我的东西,转头就去给人下毒。”
萧景琰沉默了一会儿,指着桌上散乱的竹简说:“这样写太零散。以后谁要看,得一页页翻,费工夫。”
“我习惯了。”
“可你想让后人看得懂,就得让他们看得方便。”他拿起一支笔,在纸上画了个框,“分卷怎么样?每卷一个主题,前面加个目录。”
她看着他画的结构,想了想,点头:“行。”
她重新整理内容,分成五卷。
卷一《医德根本》,收五戒、问心十问、医者言行准则;
卷二《经络真解》,录非常规经脉走向、九大灵穴位置及感应方式;
卷三《百毒辨析》,列西域蛊毒、慢性控心毒、假孕药等三十七种非常见毒物辨识法;
卷四《奇症实录》,记救治过的疑难病例,每例附病因推演与失败教训;
卷五《针药秘要》,载银针用法、药罐念气运用技巧、系统技能触发条件。
她在每卷首页画了个星图式的索引,形状像极了九大灵穴在人体的分布。
萧景琰看了许久,说:“这不像医书。”
她抬眼:“那像什么?”
“像藏了天机的东西。”他说,“有人得了,能救人;有人拿了,也能杀人。”
“那就看拿到的人是什么心肠。”她说,“我只能保证写的时候,没藏私。”
他点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又停下:“我已经让人送松烟墨和细绢纸过来。竹简太重,不好传。”
“你不担心我写的东西惹祸?”
“担心。”他说,“但我更怕你不写了。”
门关上后,她继续写。
写到深夜,手腕发酸。油灯快灭了,火光缩成一点红。她没换灯芯,也没添油,只是把最后一句话写完:
医者所执非刀非针,乃良心也。
她放下笔,揉了揉手腕。药罐还在袖子里,温温的,像是睡着了。
窗外天色依旧漆黑,但屋檐下有只鸟扑腾了一下翅膀。
她听见远处传来一声轻响,像是柴房那边的木门被风吹开了。
她站起身,朝门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