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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血色白银 > 第122章 新来的巡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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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国公密信中提及的巡按御史,比预想中来得更快。半月之后,一艘官船抵达月港,船上走下一名身着青袍、面容清癯的中年官员,正是新任命的东南巡按御史——杨嗣昌。

杨嗣昌出身清流,以刚正不阿、精通律法税赋着称,在朝中颇有清名,但与赵文华等权贵并无太多瓜葛。此次被派来,显然是皇帝在平衡各方势力后,选择的一个相对中立的人选。

月港总督行辕内,气氛略显微妙。沈沧澜率主要属官在正厅迎接。

“下官沈沧澜,恭迎杨巡按。”沈沧澜拱手行礼,不卑不亢。

杨嗣昌微微颔首,目光锐利地扫过在场众人,最后落在沈沧澜身上,声音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沈总督不必多礼。本官奉旨巡查东南海防及市舶司事务,核查钱粮军功,还望总督及诸位同僚行个方便,务必使账目清晰,功过分明。”

“此乃应有之义。”沈沧澜坦然道,“月港上下,定当全力配合杨巡按核查。所有文书账册、军功记录、仓库库存,巡按皆可随时调阅查勘。”

“如此甚好。”杨嗣昌点点头,随即话锋微转,“另外,本官离京前,听闻月港近年来海关税银激增,然地方士绅及部分朝臣,对此亦有微词,言说开海之后,奢靡之风渐起,物价波动,甚至或有官商勾结之嫌。此事,沈总督有何见解?”

这话问得直接,甚至有些尖锐。一旁的郑经脸色微变,正要开口,却被沈沧澜用眼神制止。

沈沧澜面色不变,从容应道:“回杨巡按,开海通商,利国利民,此乃陛下钦定之国策。关税增长,实乃商贸繁荣之必然,亦是北疆军费之重要来源。至于奢靡之风、物价波动,任何地方商贸兴盛,皆难以完全避免。下官已严令市舶司及地方官府,加强监管,平抑物价,打击不法。至于官商勾结……”他顿了顿,目光清澈地看向杨嗣昌,“下官愿以身家性命担保,月港核心官吏,绝无此事!巡按若有疑,尽可彻查,无论查到何人,下官绝不姑息!”

杨嗣昌盯着沈沧澜看了片刻,见他眼神坦荡,语气诚恳,微微颔首:“沈总督既如此说,本官自当详查。望事实果如总督所言。”

接下来的日子,杨嗣昌果然雷厉风行,带着随行的账房和书吏,一头扎进了月港市舶司浩如烟海的账册文书之中。他查得极为细致,从每一笔关税的征收、解送,到水师每一艘战舰的建造、维护费用,再到军功的评定、赏银的发放,事无巨细,一一核对。

沈沧澜对此毫无阻拦,反而下令所有部门无条件配合,需要什么提供什么。郑经和戚继光等人起初还有些担忧,但见沈沧澜如此坦然,也逐渐放下心来。

这日,杨嗣昌在核查水师账目时,发现了一笔数额不小的额外支出,用于抚恤在巴达维亚和厦门海战中阵亡及伤残的将士家属,以及奖励作战英勇的士兵。这笔支出并未完全在朝廷的常规赏赐额度内。

“沈总督,这笔额外抚恤与赏银,似乎超出了兵部定例?”杨嗣昌拿着账册,找到沈沧澜询问。

沈沧澜正与戚继光商议水师训练事宜,闻言放下手中的文书,正色道:“杨巡按明鉴。巴达维亚、厦门两战,将士们浴血奋战,死伤颇重。朝廷虽有赏赐,然标准乃通用之例,于此次恶战之惨烈,恐有不足。将士们为国捐躯,负伤致残,若让其家眷生活无着,令勇士寒心,日后谁还肯为我大明效死?故下官与戚将军商议,从海关盈余及部分战利品变卖所得中,拨出专款,加以抚恤重赏。此事,下官已行文禀明陛下及兵部备案。”

一旁的戚继光也开口道:“杨巡按,此事乃末将一同主张。将士用命,方有海疆安宁。若苛待有功之士,恐失军心。”

杨嗣昌沉默片刻,翻看着附在账册后的详细抚恤名单和军功记录,上面甚至连某个士兵因何战功受赏、家住何处都记录得清清楚楚。他抬头看了看神色坦然的沈、戚二人,又看了看校场上正在刻苦操练、士气高昂的水师官兵,缓缓合上了账册。

“爱兵如子,激励士气,亦是统兵之道。此事……本官会如实记录,上奏朝廷。”他的语气,似乎缓和了些许。

又过了几日,杨嗣昌提出要巡视月港码头及沿岸防御工事。沈沧澜亲自陪同。

站在高大的岸防炮台上,望着眼前桅杆如林、货积如山的繁忙港口,以及远处海面上巡逻的战舰帆影,杨嗣昌不禁感慨:“昔日此地,不过一小渔村,如今竟成我大明东南之门户,财赋之重地,实令人惊叹。”

沈沧澜借机说道:“巡按大人,海事之利,不仅在于关税。您看这码头,养活了多少船工、力夫、商贩?沿岸船坊,雇用了多少工匠?往来商船,又带动了多少相关行当?正所谓‘市通则寇转为商,市禁则商转为寇’。开放海禁,非但与民争利,实乃安民富国之策。下官所为,不过是为陛下,为朝廷,守住这海上门户,开通这财富之源。”

杨嗣昌默默听着,目光深邃,未置可否。

当晚,杨嗣昌在驿馆翻阅这些日子的查账记录和所见所闻,眉头紧锁。他发现,月港的账目虽然庞大复杂,但条理清晰,往来有据,确实难以找出大的纰漏。而沈沧澜等人,虽然权柄颇重,但观其行事,似乎确以国事为重,并非结党营私之辈。

“难道……赵阁老他们所虑,真是过甚了?”他喃喃自语。

就在这时,他的随从敲门进来,低声道:“老爷,外面有一位自称是月港市舶司老书吏的人求见,说是有机密事禀报。”

杨嗣昌目光一凝:“哦?让他进来。”

片刻后,一个看起来老实巴交的老吏战战兢兢地走进来,扑通跪下:“小人……小人是市舶司书吏王老实,有机密事禀报杨青天!”

“何事?起来说话。”杨嗣昌不动声色。

王老实爬起来,左右看看,压低声音道:“小人……小人举报市舶司提举郑经郑大人,他……他滥用职权,为其家族商船行方便,偷漏关税!还有……还有水师戚继光戚将军,纵容部下,与海商勾结,贩卖私货!”

杨嗣昌眼中精光一闪:“此话当真?可有证据?”

“有!有!”王老实从怀里掏出几页皱巴巴的纸,“这是小人偷偷抄录的账目副本,上面有几笔账目不清,很可能就是郑大人做的手脚!至于戚将军那边……小人听说,前几日有水师的人偷偷运了一批南洋香料下船,未曾报关……”

杨嗣昌接过那几页纸,仔细看了起来,脸色渐渐变得严肃。

第二天,杨嗣昌便拿着那几页“证据”,再次找到了沈沧澜。

“沈总督,此事,你如何解释?”他将纸张放在沈沧澜面前,目光如炬。

沈沧澜拿起纸张看了看,眉头微皱,随即对身旁亲卫道:“去,请郑经和戚继光将军立刻过来,再将市舶司近三个月全部相关账册原件取来。”

很快,郑经和戚继光赶到,账册也被抬了过来。

沈沧澜将那份“证据”递给郑经:“郑经,杨巡按收到举报,说你利用职权,为郑家商船偷漏关税。这上面记录的几笔账目,你作何解释?”

郑经一看那几笔账目,先是愣了一下,随即气得脸都红了,指着那老吏王老实骂道:“王老实!我平日待你不薄,你为何血口喷人?!”他转向杨嗣昌,急声道:“杨巡按明鉴!这几笔账目,根本不是什么偷漏关税!这是按照总督大人批准的《鼓励新航线开拓章程》,给予首次尝试通往暹罗新航线的商船的税收优惠和补贴!是所有符合资格的商船都可享受,并非我郑家独有!此事在章程和正式账册中皆有明确记录,一查便知!”

杨嗣昌立刻命人核对正式账册和章程,果然如郑经所言,分毫不差。

接着,沈沧澜又看向戚继光:“戚将军,举报还说你的部下贩卖私货。”

戚继光面色冷峻,抱拳道:“杨巡按,此事绝无可能!末将军纪严明,绝不容此等害群之马!前几日确有水师船只带回一批香料,但那是执行护航任务时,从一股袭击商船的海盗手中缴获的战利品!已按规矩登记造册,正准备变卖后充入公帑!此事参与行动的将士皆可作证,记录亦在军中!”

杨嗣昌再次核查,确认无误。

真相大白!那老吏王老实吓得瘫软在地,磕头如捣蒜:“杨青天饶命!是……是有人给了小人一百两银子,让小人这么说的……小人一时糊涂啊!”

杨嗣昌脸色铁青,厉声道:“说!是谁指使你的?!”

“是……是一个姓赵的师爷,他说他是京城来的……”

杨嗣昌和沈沧澜对视一眼,心中都已明了。这显然是赵文华的手笔,企图利用巡按御史之手,扳倒沈沧澜的左膀右臂。

沈沧澜看着杨嗣昌,沉声道:“杨巡按,树欲静而风不止。下官等在此为国守边,开拓财源,然朝中宵小,却无时无刻不想着构陷倾轧。今日之事,若非巡按明察秋毫,几令忠良蒙冤!”

杨嗣昌沉默良久,看着神色坦荡、带着几分无奈的沈沧澜,又看了看愤愤不平的郑经和一脸刚毅的戚继光,最终长叹一声:“本官……明白了。”

他亲自扶起跪地的郑经和戚继光,郑重道:“二位大人受委屈了。本官定将此事原委,连同月港所见之真实情形,据实奏报陛下!绝不让忠心为国之人,蒙受不白之冤!”

经过这番风波,杨嗣昌对沈沧澜等人的观感大为改观。他留在月港的后续核查,也更加侧重于了解海事运作的真实情况,而非一味挑刺。

一个月后,杨嗣昌结束巡查,启程回京。临行前,他对沈沧澜道:“沈总督,月港之事,本官已了然于胸。开海之利,水师之功,本官必当如实上奏。然……朝局复杂,总督还需谨慎。”

“多谢杨巡按。”沈沧澜拱手相送,心中明白,这位巡按御史,或许不会成为盟友,但至少,不会再是一个被蒙蔽的敌人了。

送走杨嗣昌,郑经松了口气:“总算把这尊神送走了。”

沈沧澜却望着远方,语气凝重:“送走一个杨嗣昌,朝中的风波却不会停。我们真正的挑战,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