崎岖的山路在脚下延伸,越走越是偏僻荒凉。
张执事在前方沉默地带路,脚步轻快,对这条通往仙门阴影面的路径熟悉至极。云阳紧随其后,努力跟上步伐,同时不住地打量着四周的环境。
他们早已离开了主峰区域,绕到了云顶山脉一处灵气稀薄的侧峰山坳。与主峰那边白玉为阶、灵雾缭绕的仙家景象相比,这里仿佛是另一个世界。放眼望去,多是普通山石林木,开辟出的梯田里种着些凡俗谷物,几个穿着粗布短褂的人正麻木地劳作。
又绕过一道弯,一片简陋粗糙的建筑群出现在山坳深处。
低矮密集的石头和木头屋舍杂乱地挤在一起,茅草或灰瓦的屋顶歪歪斜斜。空气中弥漫着汗味、柴火味和牲畜粪便混合的气息。这里,便是云顶仙门光华之下的阴影——杂役处。
几个穿着灰色短褂的杂役,正扛着沉重木材或挑着水桶,步履蹒跚地穿梭其间。他们面色疲惫麻木,看到张执事过来,只是侧身让路,低头不敢直视,脸上带着习惯性的卑微。
张执事视若无睹,径直带云阳走向最大的石屋。推开门,一股混合劣质烟草和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屋内,一个矮胖、留两撇小胡子的中年男人正叼着铜烟袋打算盘。见张执事进来,立刻堆起谄媚笑容起身:“哟,张执事?什么风把您吹来了?”
张执事面无表情指了指云阳:“刘长老吩咐的新杂役,云阳。登记,安排住处,讲规矩。”
胖管事目光投向云阳,小眼睛里闪过毫不掩饰的嫌弃,打量他那身破烂行头:“张执事,这…瘦得跟猴似的,能干什么活?别是…”
“刘长老亲自开口。”张执事冷声打断。
胖管事肥肉一哆嗦,立刻惶恐道:“不敢不敢!刘长老慈悲!”忙翻出破损名册和秃毛笔,“名字?年纪?来历?”
“云阳。十岁。西边山里。”云阳低声道。
“山里来的野小子,”胖管事嘟囔着写下名字,“按手印。”
云阳依言按印。胖管事丢出一套打满补丁的粗布短褂和破草鞋:“换了!丙字柒号房空着,就那儿。”旁边一个老杂役听到房号,面露同情却不敢多言。
张执事对安排漠不关心:“人交了,规矩教好,明日派活。”说罢转身离去。
屋内只剩三人。胖管事——钱管事立刻恢复倨傲,吸着烟袋眯眼打量云阳:“小子,到了这,是龙盘着是虎卧着!规矩就一条:听话!叫干什么干什么,不准偷懒顶嘴打听!”
“卯时起,亥时熄。活不完没饭!犯错鞭子伺候!懂?”
“懂。”云阳低头。
钱管事对老杂役挥手:“老王头,带他去丙字柒号,指认水房茅厕。明日起,后山砍柴挑水。”
老王头恭敬应下,对云阳使眼色低声道:“跟我来。”
出了管事房,老王头看着云阳瘦小身形叹气:“孩子,怎么分到丙字柒号了?那屋里住的可是…”欲言又止,“唉,自己小心,少说话多干活,熬着吧。”
“谢谢老伯。”云阳点头。
穿过杂乱屋舍,指认水井、茅厕和油腻破棚搭就的饭堂后,老王头指向一排最破旧石屋的尽头:“那就是丙字柒号。我住甲字叁号,有事…唉,自求多福。”佝偻着背离去。
云阳站在破旧木门前,深吸气推门。
浑浊空气混合脚臭、汗酸和霉味扑面而来。小屋昏暗,仅一扇小窗。四张通铺挤占空间,三张已占,上是脏污草席。三个十几二十岁、身材粗壮面露凶相的青年杂役停下说笑,六道不善目光齐射而来,如狼盯羔羊。
一个脸上带刀疤、似是头领的青年斜躺铺位,用脚踢了踢墙角空铺——那仅有几块破木板,无席无褥。
“新来的?”刀疤脸声沙哑带戏谑,“老子刘莽。那以后是你窝。懂规矩吗?”
云阳心沉下,明白了老王头未尽之言。
他握拳,又缓缓松开。
低头,声细却清晰:“懂。”
刘莽嗤笑,对另两人扬下巴:“猴三,瘸腿,教教新来的‘规矩’。”
一个尖嘴猴腮、一个腿脚不便的壮汉狞笑着起身,逼向云阳。
“小子,”猴三戳云阳肩膀,“睡这屋,得交‘铺位费’。有钱拿钱,没钱…以后活儿帮我们干一半!”
瘸腿壮汉直接拽云阳破包裹:“藏什么好吃的?孝敬莽哥!”
云阳死死护住包裹——里面仅剩半块干粮和爷爷留的几块奇特矿石。这是他全部家当。
“我没钱…只有点吃的…”他试图解释。
“撒手!”瘸腿壮汉猛力一扯!
刺啦——破包裹撕裂,半块硬饼干和几块灰扑扑矿石滚落在地。
刘莽瞥一眼,嫌恶:“什么破烂玩意儿?晦气!”一脚踩碎干粮,碾过矿石。
云阳眼睁睁看着仅存口粮被毁,爷爷留的石头被践踏,血猛地涌上头顶!那是爷爷留下的东西!
他猛地抬头,血丝攀上眼眶,死死瞪向刘莽!
那一瞬,极怒之下,眉心微热,一股无形怒意混着微弱却尖锐的意念,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幼兽,狠狠刺向刘莽!
正嗤笑的刘莽陡然一僵,莫名觉得后颈一凉,仿佛被什么危险东西盯上,笑声卡在喉咙里。他惊疑不定地看向云阳,对上那双燃烧着无声火焰的眸子,心里竟莫名一怵。
“妈的…邪门…”刘莽强压不适,骂了一句,为掩饰那瞬间心悸,狠狠一拳捣在云阳腹部!
“呃!”云阳痛哼弯腰,胃里翻江倒海。
“瞪什么瞪?老子教你规矩!”刘莽甩甩手,“猴三,瘸腿,东西扔出去!让他今晚把屋里夜壶刷干净!刷不完别睡!”
“好嘞莽哥!”
云阳蜷缩在地,看着那几块被踩脏的矿石被踢到墙角,听着不堪入耳的辱骂,腹部剧痛,心中却有一股冰冷火焰越烧越旺。
他死死咬住牙关,咽下喉间腥甜。
杂役处…云顶山下…
这就是现实的残酷。
但,他想起爷爷的教导,想起测灵碑的异动,想起那丝微弱的、却真实存在的五行感应。
他缓缓攥紧地上冰冷的泥土。
力量…
终有一天…
他抬起眼,目光穿过破窗,投向远处云雾缭绕的主峰方向。
那里,即将召开万众瞩目的升仙大会。
而这里,他的“大会”,才刚刚开始。
夜还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