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鸹岭的夜,并非万籁俱寂。山风穿过林隙,带来远处阜新城隐约的喧嚣和若有若无的金属敲击声,那是敌人在做最后的防御加固。然而,在岭前一处精心选址、经过极致伪装的狙击阵位上,却存在着一种近乎绝对的静止与寂静。
水生像一尊融入了山岩与泥土的雕像,趴伏在伪装网下。他身下垫着厚厚的枯草和防水布,最大限度地隔绝了身体的温度和微小的动作。他的呼吸被刻意放缓、拉长,几乎微不可闻。仅存的左眼,如同最精密的仪器,紧紧贴合在莫辛-纳甘狙击步枪的光学瞄准镜后。
冰冷的金属镜筒贴着他的眉骨,带来一丝坚硬的触感。视野里,是被放大、拉近的阜新城东北角城墙。月光不算明亮,但在经过训练的狙击手眼中,已然足够。他缓缓移动枪口,十字分划线的中心,如同死神冷静的目光,一寸寸地扫过城墙垛口、暗堡射孔、以及城墙脚下那片被清理出来的、可能布设了障碍物和地雷的开阔地。
他在记忆,也在计算。
记忆每一个可见火力点的确切位置,判断其射界范围,估算其内驻守的可能是机枪手还是普通步兵。计算着城墙的高度,估算着不同距离下的弹道下坠和风偏影响。他的大脑如同一个高速运转的弹道计算机,将环境因素、武器性能和目标参数不断代入,寻求着那个一击必杀的完美解。
他的手指轻轻搭在扳机护圈上,没有施加一丝一毫的力道,保持着绝对的放松。狙击手的指尖,需要在电光火石间完成击发,任何不必要的紧张都是致命的。
瞄准镜的视野,是一个独特的世界。它过滤掉了战场的宏大与喧嚣,将一切聚焦于方寸之间,充满了极致的细节和冷酷的逻辑。在这里,生命被简化为移动的靶标,价值被量化为对战场的影响程度。指挥官、机枪手、通讯兵、炮观员……在他的优先级列表上,有着清晰的排序。
他想起了猴子。那个同样有着精准枪法、性格却跳脱许多的战友,最终倒在了上海的街头。如果猴子还在,此刻应该在他身旁的某个阵位上,用他特有的、略带调侃的语气,低声评价着城墙上的某个目标吧。一丝几乎无法察觉的波澜在水生沉寂的心湖中荡开,旋即平复。悲伤是一种奢侈,在狙击镜的另一端,只有生存与猎杀。
他将十字线稳稳地套住了一个刚从垛口后探出头来、似乎是在观察的敌军哨兵。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钢盔下的年轻面孔,甚至能感觉到对方那带着疲惫和紧张的情绪。但水生的眼神没有丝毫变化,冰冷如初。在他的认知里,这不是一个“人”,这是一个需要被清除的“观察点”,一个可能在未来暴露战友冲锋路线的威胁。
他没有扣动扳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的任务不是打草惊蛇,而是潜伏,观察,等待总攻信号响起的那一刻,用最精准、最致命的子弹,为突击部队扫清最关键的障碍,压制最致命的火力点。
他微微调整了一下姿势,让身体更舒适,也更隐蔽。他知道,自己可能需要在这里潜伏数个,甚至十几个小时,直到总攻开始。他早已习惯了这种与孤独、寒冷、疲惫为伴的等待。这是一种意志的较量,是对生理极限的挑战,更是对专业素养最极致的考验。
他轻轻呼出一口白气,在寒冷的夜空中迅速消散。左眼依旧一眨不眨地锁定着目标区域,仿佛与冰冷的狙击镜、与手中这支忠诚的步枪,融为了一体。
水生的狙击镜,是“雪狼”最冷静、最锐利的眼睛,也是悬在阜新城守敌头顶,一把无声却随时可能斩落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它在黑暗中沉默地注视着,计算着,等待着那个石破天惊的时刻。当那一刻来临,这颗沉寂已久的獠牙,将发出致命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