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1章：走马上任，西部试验区的“草台班子”和“空头支票”
黑色的红旗轿车驶入绿洲市时，天色正被戈壁滩的暮色一寸寸吞噬。
这座城市的名字里带着一种近乎奢侈的诗意，但映入眼帘的现实，却是一片被风沙打磨得褪了色的朴素。低矮的苏式筒子楼和毫无设计感的方块新楼交错排列，街道宽阔，行人稀少，空气干燥得能闻见沙土的味道。
车没有驶向市中心那栋最高的、看起来像是政府大楼的建筑，而是在城西一片旧居民区里拐了几个弯，最终停在了一栋不起眼的、三层高的灰色小楼前。
小楼门口挂着一块同样是灰色的牌子，上面的红漆字迹已经斑驳，“迎宾招待所”。
这，就是“国家西部经济内循环发展试验区”的总部。
李铁下车拉开车门，脸上带着一丝掩饰不住的尴尬。他一个军人，都觉得这地方实在有些寒酸，配不上林默如今的身份。
林默却毫不在意。他下了车，抬头打量了一下这栋小楼，甚至还饶有兴致地看了看门口那两盆因为缺水而耷拉着叶子的绿植。
他刚迈上台阶，招待所那扇吱呀作响的玻璃门就被猛地推开，几个人影冲了出来。
“主任！”
为首的，正是博士小张。他瘦了一大圈，眼窝深陷，但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却闪动着一种劫后余生的光。他身后，是同样憔-悴的冯姐和头发更显花白的老刘。
这支京城来的“敢死队”，终于等来了他们的主心骨。
没有繁文缛节的欢迎仪式，没有上下级之间的客套寒暄。小张上来就想给林默一个拥抱，伸出手又觉得不妥，只好重重拍了拍林默的肩膀，嘴里就两个字：“来了！”
“来了。”林默点点头，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笑了笑，“看来这几天的方便面，味道还不错。”
一句玩笑，让紧绷的气氛瞬间松弛下来。
冯姐的眼圈红了，她侧过身，不想让人看见，只低声说：“先进去吧，外面风大。”
所谓的“总部办公室”，是招待所二楼一间由餐厅改造的大开间。几张长条桌拼在一起，上面摆满了笔记本电脑、成堆的文件和吃了一半的速食桶。空气里，速溶咖啡、烟草和老坛酸菜的味道顽固地纠缠在一起，形成了一种独属于战壕的复杂气息。
这就是他的王国，他的中军大帐。
“情况怎么样？”林默脱下外套，很自然地在一张空着的椅子上坐下，仿佛他不是第一天来，而是已经在这里工作了很久。
众人互相看了一眼，最后还是由负责后勤联络的冯姐开口。她的声音有些沙哑，但条理清晰。
“我跟地方上联系了三次。”她拿起一个笔记本，翻开，“关于配套干部，市组织部的答复是‘名单正在研究，请耐心等待’。关于办公场地，市府办的答复是‘新办公楼已在规划，过渡期请予理解’。关于财政拨款，省财政厅的答复是‘专项预算尚在审批流程中，请节约使用启动资金’。”
她每说一句，办公室里的空气就凝重一分。
小张在旁边没好气地补充道：“翻译一下就是，人没有，地方没有，钱，也没有。”
老刘端过来一杯热茶，放到林默手边，叹了口气：“我们现在手里，除了中央那份红头文件，就是一堆空头支票。这地方上的太极拳，打得是真好啊。”
这就是政委口中“看不见的仗”。
一场无声的、集体的软抵抗。他们不反对，不抗议，但就是拖着。用一套娴熟无比的官僚主义流程，将所有来自京城的雷霆万钧，化解于无形。他们就像这片戈壁滩上的沙子，你一拳打过去，除了弄自己一手灰，什么也改变不了。
他们都在等，都在看。看他这个二十八岁的“总督”，面对这空空如也的司令部，如何发出第一道命令。看他这柄传说中的尚方宝剑，在没有兵卒、没有粮草的情况下，到底能砍向谁。
办公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林默身上。他们虽然已经将身家性命都押在了这个年轻人身上，但面对这种几乎无解的僵局，心里也难免打鼓。
林默端起那杯热茶，吹了吹气，慢悠悠地喝了一口。
茶很劣质，一股烟熏火燎的苦涩味道。
他放下茶杯，脸上没有丝毫的恼怒或沮丧，反而露出一个让人捉摸不透的笑容。
“挺好，清净。”他环视了一圈这间简陋的办公室，“正好，省了迎来送往的麻烦，可以让我们先把内功练好。”
他看着桌上那份由冯姐整理的、标注着各个部门负责人和联系方式的表格，问道：“我们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钱？”
冯姐的脸颊抽动了一下，有些艰难地报出一个数字：“刨去这个月招待所的房租和水电，还剩三万两千六百块。”
一个省级试验区的全部家当。
小张忍不住自嘲地笑了一声：“连给煤老板们摆一桌接风宴都不够。”
林默的手指，在那份表格上轻轻敲击着，目光从“市委书记”、“市长”这些名字上划过，最后，他的手指停在了一个毫不起眼的单位名称上。
“绿洲市水务集团。”
他抬起头，看着冯姐：“我们住的这个招待所，水电费是怎么结算的？”
冯姐愣了一下，不明白主任为什么会突然关心这个细节，但还是立刻回答：“是招待所按月统一去缴，我们再跟招待所结算。”
“把最近半年的水电缴费单找来看看。”林默吩咐道。
冯姐虽然不解，但还是马上行动起来，走到墙角的柜子里翻找起来。招待所的王经理倒是个实诚人，知道他们是京城来的大干部，所有票据都给他们备了档。
很快，一沓薄薄的缴费单放在了林默面前。
林默一张一张地翻看着，看得非常仔细。小张和老刘都好奇地凑了过来，他们想不通，这位新官上任第一把火，难道是准备从查水电费开始？
“你们看，”林默将其中两张缴费单抽了出来，并排放在桌上，“六月份，用水七十二吨。八月份，用水六十九吨。这两个月是绿洲市的旅游旺季，招待所基本满员。但是到了九月份，”他的手指点在另一张单子上，“用水量突然变成了一百三十吨，几乎翻了一倍。而九月份，旅游季已经过去，招待所的入住率还不到三成。”
冯姐也凑过来看了一眼，立刻发现了问题：“这……这不正常。用水量不可能差这么多。除非是哪里漏水了。”
“漏水？”林默笑了笑，他拿起最后一张，也就是十月份的缴费单，“十月份，入住率更低，基本只有我们几个人，用水量，一百八十吨。”
办公室里，所有人都沉默了。
如果说一百三十吨还可能是管道意外破裂，那一百八十吨就绝对是人为的问题了。这水，不是漏了，是被人明目张胆地偷走了。
“这个招待所，以前是市委的产业，后来改制，被一个私人老板承包了。因为位置偏，生意一直不好，半死不活的。”老刘常年在京城负责地方联络，对这些门道很清楚，“水务集团是市里最牛的国企，出了名的‘水老虎’，他们想多收点钱，招待所的老板估计也不敢说什么。”
小张听明白了，气得一拍桌子：“这不就是明抢吗！连个破招待所的羊毛都薅，这帮人还有没有王法了！”
“王法？”林默把那几张缴费单叠好，放进口袋，站起身，“在这片地方，有时候，谁的拳头大，谁就是王法。”
他走到窗边，看着外面已经彻底沉入夜色的城市。远处的居民楼里，亮起了星星点点的灯火。
“他们想给我们一个下马威，想让我们知难而退。”林默的声音很平静，“那我们就得回敬一个。得让他们知道，我们这支草台班子，虽然人少，但嗓门，可不小。”
他转过身，看着自己这几位已经熬得双眼通红的兵。
“今天，都早点休息，好好睡一觉。”
“明天上午，我们开第一次全体会议。”
小张下意识地问：“全体会议？可……可就我们几个人啊。”
林默看着他，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谁说就我们几个？”
“明天，把水务集团的经理，电力公司的老总，还有市建委的主任，都给我请过来。”
“就说，新来的林主任，想跟他们当面请教一下，关于绿洲市应急供水供电预案的几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