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武将们个个挺直了腰杆,胸膛里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正砰砰作响,一股炙热的暖流冲刷着四肢百骸。
他们恨不得当场给龙椅上的这位年轻皇帝磕一个响头,用最原始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敬意和忠诚。
文官队列则是一片死寂,许多人低垂着头,藏在袖子里的手悄然攥紧。
此举,大大的逾越了祖宗规制,重武轻文的苗头已然显露无遗。
可在那股沛莫能御的情感冲击之下,在那些武将们几乎要喷出火的注视下,谁也不敢在此刻站出来说半个“不”字。
气氛,似乎就这么诡异地凝固下来,一边是烈火烹油,一边是寒冰深潭。
然而,总有那么些人,是无论如何也绕不开的。
“陛下……”
一个颤巍巍的,带着几分嘶哑的呼唤,像一根针,轻轻刺破了殿内紧绷的气氛。
户部尚书张陈杰,佝偻着身子,一步一颤地从文官队列里挪了出来。
他那张布满沟壑的老脸,此刻皱得比晒干的苦瓜还要难看几分。
这位掌管着大宋钱袋子的财神爷,看上去比殿外最落魄的乞丐还要穷困潦倒。
他没有行标准的跪拜礼,而是双膝一软,整个人“扑通”一声,实实在在地砸在了冰冷坚硬的金砖地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动,让不少人心头都跟着一跳。
“陛下,万万不可啊!”
张陈杰一开口,那本就嘶哑的嗓音里,竟然已经带上了浓重的哭腔。
李云龙斜靠在龙椅上,原本挂着一丝满意笑意的脸庞瞬间冷了下来,他坐直了身子,俯瞰着下方跪着的老臣。
“怎么,老张有意见?”
他的问话很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听得出,这平静之下是即将喷发的火山。
“陛下啊!”
张陈杰仿佛没有感受到那股压力,是真的哭了,两行浑浊的老泪顺着脸上的褶子奔涌而下,很快就沾湿了花白的胡须。
他抬起宽大的袖子,也不管什么仪态,胡乱地在脸上抹了一把,几乎是嚎啕出声。
“您体恤将士,仁德胜于先祖,乃是千古未有之圣君!老臣,老臣佩服得五体投地!可是……”
他故意拖长了尾音,那调子九曲十八弯,充满了悲怆与无奈,听得人心里发酸。
“可是国库它……它真的一滴都没有了啊!”
这话一出,好似一盆冰水,兜头浇在了刚刚还热血上头的武将们头上,也让那些文官们原本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松,随即便露出了“果然如此”的神情。
是啊,钱。
一个谁也绕不开的字眼。
打仗要钱,抚恤要钱,重建燕云要钱,官员的俸禄要钱,现在修园子,建衙门,哪一样不是吞金巨兽?
可钱从哪里来?
“陛下,之前为了北伐大计,国库便已经被搬空了十之七八,几乎是倾国之力。”
“后来您又下旨,免了燕云三年的赋税,还给流离失所的百姓分发田地、种子、农具……”
张陈杰一边说,一边用干瘪的拳头捶打着地面,发出“砰砰”的闷响,哭得跟个丢了心爱玩具的孩子。
“现在国库里别说跑耗子了,就是蟑螂进去都得含着眼泪爬出来,还得是横着进去,竖着出来!”
“老臣这些天,为了凑齐百官的俸禄,头发都愁白了一大半!户部上下,天天被各部的官员堵着门口要钱!”
“如今您这又要建一个全新的衙门,又要修一座前所未有的烈士园,这得是多大的两个窟窿啊!”
“陛下,您就算把老臣这身老骨头拆了卖了,也凑不出这笔钱来啊!”
“您要是真要逼老臣,老臣……老臣今天就一头撞死在这盘龙金柱上,以谢先帝知遇之恩!”
说着,他竟真的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踉踉跄跄地,闭着眼睛就朝着大殿中央那根粗壮的盘龙金柱冲了过去。
这一下,变故突生!
离他最近的几个官员大惊失色,也顾不上多想,赶紧手忙脚乱地扑上去,死死抱住他的腰和腿。
“张大人,使不得,万万使不得啊!”
“有话好说,您老可别冲动!”
“快,快拦住张尚书!”
一时间,原本庄严肃穆的朝堂,瞬间乱成了一锅粥,劝阻声、惊呼声此起彼伏。
李云龙坐在龙椅上,看着底下这场堪称闹剧的表演,非但没有动怒,反而差点笑出声来。
嘿,这老小子,可以啊。
不去唱戏真是屈才了。
他算是看明白了,这张陈杰,就是在自己面前撒泼耍赖,上演一出“死谏”的戏码。
不过,话糙理不糙。
他说的也确实是实情,国库空虚,这是板上钉钉的事实。
“行了行了,都给朕住手!别嚎了!”
李云龙不耐烦地从龙椅上站了起来,挥了挥手,洪亮的声音压过了所有的嘈杂。
“拉拉扯扯,哭哭啼啼,跟个娘们儿似的,成何体统!”
他这一喝,殿内的混乱顿时戛然而止。
那几个拉着张陈杰的官员松了手,张陈杰被他这么一吼,哭声也噎在了喉咙里,只是肩膀还在控制不住地一抽一抽,看上去委屈极了。
李云龙迈开步子,走下御阶,一步步踱到张陈杰的面前。
他低头看着这个满脸泪痕的老头。
李云龙点了点头,竟然伸出手,重重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朕知道你难。满朝文武,就数你这个户部尚书干的是最不讨喜的差事,整天跟钱打交道,却又没钱可用。”
这突如其来的温和,让张陈杰都愣住了,一时间忘了继续抽泣。
“但是,办法是人想出来的,不是哭出来的。”
李云龙话锋陡然一转,整个人散发出的气场都变得锐利起来。
“你告诉老子,咱大宋现在,到底是官有钱,还是民有钱?”
张陈杰又是一愣,完全跟不上这位皇帝的思路,只能下意识地答道:
“回……回陛下,自然是……是民间富庶。尤其是江南一带的那些大商贾、大海商,以及各地累世的士绅门阀,富可敌国者,不在少数。”
“那不就结了!”
李云龙猛地一拍大腿,发出一声脆响。
“没钱?”
他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那笑容里带着一种狡黠而又大胆的光芒,看得张陈杰心里直发毛。
“老子教你怎么来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