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重新笼罩时,克劳斯的手指终于抠住了灌木丛外的硬土。
他把最后半瓶能量剂灌进喉咙,灼烧感从食道窜到太阳穴——这是苏致远新配的应急剂,味道像生锈的钉子,但足够让他撑过最后三百米。
同一时刻,三公里外的废弃机械工厂里,阮枫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背靠着锈迹斑斑的齿轮墙,听着头顶传来的扑棱声越来越近。
那是变异黑蝠,翼展近两米,倒钩状的爪尖能轻易撕开钢板——三天前她见过它们的“杰作”:一具被开膛破肚的尸体,肠子挂在断裂的通风管道上,血滴在地面冻成暗红的冰碴。
“冷静,冷静……”她的声音发颤,喉咙干得像塞了把灰。
出发前亓官媛塞给她的压缩饼干还在背包里,但此刻她连摸水囊的力气都没有。
方才为了甩开追了半条街的黑蝠群,她撞翻了三个废油桶,飞溅的燃油引着了墙角的破布,现在整座工厂二楼都在冒烟,刺鼻的焦味裹着金属熔化物的甜腥,呛得她眼睛生疼。
“扑——”
风声擦过耳尖的瞬间,阮枫的后颈突然窜起一股凉意。
那不是恐惧,是更原始的本能:像被冷水泼醒般,她看见自己左肩的衣物在脑海里裂开,血肉翻卷的画面清晰得可怕。
身体先于意识做出反应,她整个人贴着地面向右滚去,金属碎片扎进膝盖的痛意才刚窜起,便听见“刺啦”一声——黑蝠的利爪擦着她的脖颈划过,灼热的血珠溅在脸上,比她抽静脉血时的刺痛强十倍。
“咳……咳……”她蜷成一团,后背抵着滚烫的齿轮,看着那只黑蝠在头顶盘旋。
翼膜上的鳞片泛着幽蓝,爪尖还挂着她一缕头发。
心脏快跳出喉咙,她却注意到左小臂的皮肤在发烫——和刚才预见左肩撕裂时的灼痛位置重叠。
“不是幻觉。”她听见自己沙哑的声音。
“当然不是。”
阴影里突然伸出一只手。
阮枫惊得要躲,却被对方稳稳扣住手腕。
那双手有薄茧,温度比她高很多,指腹还沾着机油——是亓官媛的手。
“疼吗?”亓官媛的声音混着机械嗡鸣,她压低的战术帽檐下,眼睛亮得像淬了火的刀,“刚才那下要是抓实了,你左边脖子得少块肉。但你躲了,对吧?”
阮枫这才发现好友不知何时站在五米外的断墙上,脚边躺着三只黑蝠的尸体,喉管都被细钢丝勒断。
她手里捏着张旧式数据卡,表面刻着细密的神经回路图,在烟雾里泛着幽光。
“你身体比你聪明。”亓官媛跳下来,数据卡拍在阮枫掌心,“痛觉预判不是异能,是你求生的本能在进化。刚才左肩的灼痛,是你大脑在0.5秒前模拟了受伤场景——就像提前看了半帧恐怖片。”
阮枫低头看数据卡,上面还带着亓官媛的体温。
她想起三天前在庇护所,好友捏着她抽血时发青的手腕说“疼是警报器,不是催命符”,此刻突然懂了那句话的意思。
“试着感受皮肤的紧绷感。”亓官媛拽着她的胳膊轻轻一推,阮枫的右肩立刻泛起麻痒,“现在有东西要从右边来——信我,你会躲的。”
话音未落,又一只黑蝠从通风口俯冲而下。
阮枫的右肩像被针戳了一下,身体自动向左侧倾。
黑蝠的爪尖擦着她的发梢划过,带起几缕碎发。
她撞在亓官媛怀里,听见对方低笑:“看,疼是你活着的证明。”
烟雾突然被风撕开一道缝。
阮枫抬头,看见夕阳透过破碎的天窗照进来,在亓官媛的战术服上投下金斑。
好友的手搭在她后颈,体温透过布料传来:“联盟活动今晚启动,任务令在广场公告栏。这次……”她的拇指轻轻按了按阮枫掌心的伤口,“别当观众。”
不等阮枫回应,亓官媛已经翻上窗台。
她的影子被夕阳拉得老长,消失前抛来句话:“数据卡是陈守诚做的痛觉模型,想变强,就学会和疼做朋友。”
工厂外的风沙突然大了。
阮枫握紧数据卡,指尖触到那些刻痕,像触到某种正在苏醒的力量。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血痕,疼,但没哭——这是她第一次,被疼激得眼睛发亮。
当联盟的广播声穿透安全区的锈铁高墙时,阮枫正站在广场边缘。
老式扩音器里的电流声刺啦作响,却盖不住人群里的窃窃私语:“这次任务有三级物资点”“听说能换净化水”“小心赤脊帮的人……”
她盯着公告栏上的任务令,纸张被风吹得哗啦响。
手心的汗把数据卡浸得温热,后颈的伤口还在一跳一跳地疼——但这次,疼不再让她想缩成一团。
她看见克劳斯的身影从人群里挤过来,电磁盾的蓝光映着他脸上的新擦伤,怀里的玻璃罐在夕阳下闪着幽蓝的光——是魔力水,他三天前说要去沼泽找的补给。
“阮,你看。”克劳斯把罐子举高,眼里的青黑遮不住笑意,“五瓶,都……”
他的话被广播声打断。
“本次生存者联盟活动正式开始——”沙哑的电子音里,混着翻纸的声响,“活动结束后,联盟将发布稀有物资征集令,各位注意查收任务终端。”
阮枫望着克劳斯怀里的蓝瓶,突然想起数据卡上的神经回路图。
那些细密的线条在她脑海里流动,像某种等待破译的密码。
风掀起她的衣角,她第一次没急着拽下帽子——夕阳晒在脸上,暖的,和疼不一样,但同样让她想挺直脊背。
广场角落的公告栏上,一张新告示被风掀起一角。
模糊的字迹里,“蓝色纳米导管”几个字若隐若现。
公告栏上“蓝色纳米导管”几个字被风掀开又拍回墙面时,阮枫的指甲在掌心掐出月牙印。
三天前被黑蝠抓伤的后颈还在发烫,可这次的灼热不是恐惧——是她摸着数据卡上陈守诚刻的神经回路时,突然涌上来的、想要抓住什么的冲动。
“克劳斯。”她转身,正撞进对方怀里。
德国男人抱着的蓝瓶魔力水晃了晃,玻璃与玻璃相碰的轻响里,他低头时额前碎发扫过她的眉骨,“我想去接那个征集令。”
克劳斯的瞳孔微微收缩,电磁盾的蓝光在他眼底晃了晃。
他没说话,只是把怀里的玻璃罐往臂弯里拢了拢,指腹擦过她后颈的伤:“阮,上次你被黑蝠追进燃烧的工厂时,手抖得连匕首都握不住。”
“但我躲开了。”阮枫仰头,喉咙发紧,“亓官媛说痛觉是警报器,现在这个警报在告诉我——如果我们拿到纳米导管,能修好通讯中枢。”她拽住他战术服的下摆,“能让更多人听见彼此的声音,而不是在废墟里像瞎子一样乱撞。”
克劳斯的喉结动了动。
他盯着她发颤的指尖看了三秒,突然弯腰把玻璃罐塞进她怀里:“去领任务终端。我去检查电磁盾的能量块——苏医生说新一批电池在一级安全区商店。”
一级安全区商店的卷帘门半挂着,铁锈混着血渍在地面拖出暗红痕迹。
阮枫跟着克劳斯挤进去时,脚底下传来“咔”的脆响——是半片碎镜片,映出店主老周扭曲的脸。
他靠在货架上,左手捂着肋下的刀伤,右手还攥着半本账本。
“赤脊帮……”老周的血滴在账本上,晕开一团红,“今早来的,开着改装卡车,把所有电子元件都搬空了。走前说……说蓝色导管是他们的东西。”他突然抓住阮枫的手腕,指甲几乎要掐进她新结的痂里,“去西南……西南废墟的旧车间,那里的机器……还在动。”
话音未落,老周的手垂了下去。
克劳斯摸了摸他的颈动脉,摇头时电磁盾的蓝光暗了暗:“走了十分钟。”他把老周的眼皮合上,转身时盾牌磕在货架上,震得几包压缩饼干掉下来,“阮,他说的西南废墟,是三年前核爆区边缘。”
“所以赤脊帮没找到导管。”阮枫把任务终端塞进背包,指腹蹭过终端屏幕上跳动的坐标,“他们没找到,说明导管还在车间里。”她弯腰捡起老周掉的账本,最后一页用红笔圈着“自动化生产线”几个字,“克劳斯,我们得现在去。”
西南废墟的风里飘着焦糊味。
阮枫踩着变形的钢筋往前走,靴底碾碎的不知是玻璃还是骨渣。
克劳斯走在她左侧,电磁盾展开成半圆,蓝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停。”他突然抬手。
阮枫的后颈一麻。
不是痛,是某种更钝的、像被人盯着的刺痒。
她顺着克劳斯的视线抬头——前方断墙后,二十多双灰蓝色的眼睛正在移动。
丧尸腐烂的臭味混着铁锈味涌过来,最前面那只的下巴只剩半块,露出白森森的牙床。
“尸潮。”克劳斯的声音沉得像铅块。
他把阮枫往身后一推,电磁盾发出嗡鸣,“躲我身后,等我冲散它们——”
“不。”阮枫攥紧背包里的酸液瓶。
她能听见自己心跳的声音,快得像打鼓,但右肩的皮肤在发烫——那是预判到的位置,“克劳斯,往左边三步。”
她没等他反应,侧身滑步,酸液瓶的木塞“啵”地弹开。
预判里的刺痛从右肩窜到太阳穴,她在丧尸扑来的瞬间抬手,深褐色的液体精准灌进那只无下巴丧尸的喉咙。
“嘶——”
腐肉被腐蚀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刺耳。
丧尸的脖颈冒出青烟,前冲的势头顿住,爪子擦着克劳斯的盾牌划过。
阮枫撞在断墙上,掌心的酸液瓶还在往下滴,指节白得像要裂开,可她没躲。
她看着第二只丧尸从左侧扑来,左腰的灼痛刚冒头,身体已经侧转,膝盖顶在丧尸的肋骨上——那是陆安国教的“卸力步”,她练了十七次都没成功的动作,此刻却像呼吸一样自然。
“阮!”克劳斯的怒吼混着电磁盾的轰鸣。
他挥盾砸飞三只丧尸,转头时额角已经渗血,“你在做什么?”
“反击。”阮枫喘着气,把第二瓶酸液甩向尸群最密集的地方。
酸液炸开的瞬间,她看见丧尸们的动作顿了顿——不是因为疼痛,是像被什么声音惊到。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尸潮突然退了。
腐烂的躯体撞着断墙往回跑,最末尾那只甚至撞碎了自己的膝盖。
“它们……在逃?”克劳斯的盾牌蓝光暗了三分之一。
他抹了把脸上的血,盯着尸群消失的方向皱眉,“有什么东西在后面追它们。”
阮枫的后颈又开始发烫。
这次的痛觉更清晰,像有人拿细针一下下戳着她的头皮。
她顺着刺痛的方向看过去——半埋在瓦砾里的自动化车间,金属门半开着,里面传来“咔嗒咔嗒”的摩擦声,像无数细腿在金属上爬行。
“进去。”她拽住克劳斯的战术带,“老周说的机器还在动,应该在里面。”
车间里的光线很暗,只有几缕阳光从破顶漏下来。
阮枫的瞳孔慢慢适应黑暗时,呼吸突然一滞——三具半人高的机械蜘蛛伏在残骸堆上,八条关节腿上沾着金属碎屑,螯肢正把一块钢板拆解成细条。
那些细条泛着幽蓝光泽,被它们吐进腹部的容器里,“叮叮当当”落进某个储槽。
“是纳米导管。”克劳斯的声音压得很低,“和任务终端上的样本图一样。”
阮枫没说话。
她盯着机械蜘蛛的眼睛——那本该是传感器的位置,现在却嵌着块暗红色晶体,表面流转着和“静默教团”标记相似的纹路。
后颈的刺痛突然加剧,她猛地拽着克劳斯往旁边扑去。
“轰——”
头顶的钢梁砸在他们刚才站的位置,溅起的金属碎片划破阮枫的手背。
她蜷在克劳斯怀里,看着机械蜘蛛们同时转向他们,螯肢发出尖锐的蜂鸣——不是攻击,是……倾听。
“它们在听什么。”阮枫的声音在发抖,“不是程序,是有东西在指挥它们。”
车间地面突然震动起来。
克劳斯的电磁盾贴在地上,蓝光映出无数裂纹——那是从地底传来的震动,规律得像心跳。
阮枫摸着地面,掌心能感觉到震动的频率,和她痛觉预判时的神经跳动完全一致。
“阮,导管在储槽里。”克劳斯指着机械蜘蛛腹部的容器,“我去拿,你——”
“等等。”阮枫按住他的手腕。
她盯着机械蜘蛛眼窝里的红晶体,突然想起老周临死前说的“机器还在动”,想起尸潮突然退去的方向,“克劳斯,这些蜘蛛在提炼导管,可它们的动力源……”
地面的震动猛地加强。
阮枫的后颈又窜起刺痛,这次不是危险,是某种更遥远的召唤——像有个声音在废墟深处低语,混着电流杂音,说着她听不懂的话。
“走。”她抓过克劳斯递来的导管,“带回去给陈守诚分析晶体,苏医生说通讯中枢的修复需要……”
她的话被一阵刺啦的电流声打断。
任务终端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出一串乱码,最后定格成两个字:“昭然”。
阮枫盯着屏幕,后颈的伤口又开始发烫。
这次的痛觉不是预警,是某种更清晰的指引——像有根线,从她的神经末梢延伸出去,穿过废墟,指向森林的方向。
“克劳斯。”她把导管塞进他怀里,手指轻轻按在终端的“昭然”二字上,“我们需要更多线索。”
车间外的风突然大了。
机械蜘蛛的螯肢再次发出蜂鸣,这次阮枫听懂了——它们在重复那个地底的心跳,在呼应某个正在苏醒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