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意识海中那万分之一秒的凝滞,在外界几乎无法察觉,但对于依赖他精确指令行动的小队而言,却带来了一瞬间的迟疑。
“重新计算?”李曼在掩体后压低声音,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躁,“现在?陈默的投影还在外面虎视眈眈!”
“听从指挥。”苏晓的声音却异常坚定,她背靠着冰冷的岩壁,能感受到体内“基石烙印”传来的、一丝不同于以往纯粹能量连接的微弱波动——那仿佛是一种……情绪的共鸣,源于林野方才那计划外的停顿。这让她相信,自己的干预并非徒劳。
赵磊虽然不明所以,但他对苏晓和林野(无论是什么状态的林野)有着绝对的信任,只是绷紧肌肉,警惕地注视着外面陈默能量投影的动向。
静室内,林野眼中的星璇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着,庞大的数据流如同星河瀑布般奔涌。他在重新构建陈默的行为模型,将苏晓提供的“非逻辑”参数——基于情感、性格和直觉的判断——纳入考量。这对他现有的认知体系构成了挑战。情感变量难以量化,直觉判断缺乏数据支持,这导致计算复杂度呈指数级上升,并引入了前所未有的不确定性。
“……计算完成。”几秒钟后,林野的声音再次在三人脑海响起,依旧平稳,但若仔细感知,似乎少了一丝绝对的笃定,多了一丝……基于概率的权衡,“原定正面突破路径风险系数上调至‘极高’。采纳苏晓同志备用方案概率:67.8%。”
他迅速给出了新的坐标和路线:“李曼,执行短距跳跃,坐标 Alpha。该区域存在能量遮蔽特性,可暂时规避陈默投影的感知。苏晓,利用情绪捕捉扫描区域 beta,寻找能量流动的‘情感残留’缺口,这可能是陈默潜意识忽略的防御弱点。赵磊,待命,准备应对可能出现的物理性陷阱。”
新的指令不再是无懈可击的“唯一解”,而是包含了“可能性”和“推测”。李曼皱了皱眉,但没再反驳,空间波动泛起,三人瞬间从原地消失。
接下来的潜入过程,变得不再像之前那样行云流水。他们依照林野的新指令行动,时而需要苏晓集中精神去感知那些虚无缥缈的“情感缺口”——比如一处看似坚固的能量壁障,却因为其构建者(可能是某个被胁迫的平衡会成员)内心深处的一丝悔恨而变得相对薄弱;时而需要赵磊暴力破解一些林野无法完全解析的、混合了混乱能量的物理机关。
过程充满了惊险和变数,有几次险些触发警报。赵磊的手臂被一道突然弹出的能量刃划开了一道口子,李曼也因为一次极限距离的跳跃而脸色发白。
“效率下降百分之二十二,风险暴露次数增加三次。”林野冷静地评估着,仿佛在记录实验数据。但这一次,他没有立刻下令切换回纯粹的“最优逻辑”模式。
苏晓在又一次成功找到一个“情感缺口”后,喘息着在脑海中回应:“但我们在靠近,不是吗?而且,陈默似乎没有察觉我们的新路线。”
“……正确。”林野停顿了半秒后确认,“当前路径虽非效率最优,但隐蔽性高于原方案,符合‘避免过早触发核心陷阱’的次级目标。”
他的认可,让苏晓心中微暖。她感觉到,林野并非完全排斥这种“不完美”的作战方式,他只是在学习和适应这种包含“人性变量”的新战术。
终于,在迂回曲折地突破了数层防御后,他们抵达了一条通往地下的、被废弃通风管道改造的隐秘通道入口。这里弥漫着浓烈的、属于小雅的恐惧和无助的情绪波动,同时也混杂着陈默那偏执而炽烈的思念能量,以及一股令人不安的、冰冷的“普罗米修斯之手”的技术力场。
“目标就在下方。记忆核心能量反应急剧攀升,‘新伊甸’启动程序进入最终阶段。”林野警告道,“核心区域空间结构极不稳定,李曼的空间跳跃需格外谨慎。内部防御力量未知,但强度预计为最高等级。”
三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彼此眼中的决绝。
“走吧。”苏晓深吸一口气,率先钻入了阴暗的通道。赵磊紧随其后,李曼则最后进入,顺手布下了一个微小的空间扰动陷阱,以延缓可能的追兵。
通道向下延伸,内部并非纯粹的黑暗,墙壁上镶嵌着那些诡异的琥珀色能量结晶,其中封存的记忆片段变得更加破碎和扭曲,仿佛承载着无法承受的痛苦。空气中回荡着低沉的、仿佛无数人呓语般的能量杂音,干扰着人的心神。
就在他们小心翼翼前行了近百米,即将抵达一个较为开阔的枢纽区域时,异变再生!
通道两侧的结晶猛地亮起刺目的光芒,一股强大的、针对性的精神冲击如同无形的海啸般席卷而来!这冲击并非单纯的记忆编织,其中更夹杂着“普罗米修斯之手”的秩序-混乱混合能量,旨在直接瓦解入侵者的意识核心!
“警告!高针对性精神湮灭攻击!”林野的声音瞬间响起,但这一次,他的指令带上了一丝极细微的急促,“苏晓!基石烙印最大输出!赵磊,李曼,精神防护屏障!”
苏晓几乎在林野开口的同时就已全力催动烙印,金色的光芒如同蛋壳般将她包裹,但也在这狂暴的冲击下剧烈波动,摇摇欲坠。赵磊怒吼着,将体能强化的能量强行覆盖到精神层面进行防御,脸色瞬间变得煞白。李曼则试图进行短距跳跃规避,却发现周围的空间如同胶水般粘稠,跳跃失败!
“不行……撑不住……”李曼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她的精神力并非强项。
苏晓感到烙印的光芒正在迅速黯淡,那精神冲击如同钻头般试图撕裂她的防御。就在她意识即将模糊的刹那——
一股庞大而精纯的力量,透过“基石烙印”汹涌而至!
这股力量不再是冰冷的、纯粹规则性的注入,它带着一种……熟悉的温暖,以及一种仿佛被压抑了许久的、怒涛般的意志!它强行稳定了苏晓的防御,甚至反过来将那精神冲击逼退了几分!
“林野?!”苏晓在心中惊呼。
静室中,林野依旧静坐,但他周身的空间微微扭曲,眼中的星璇旋转得几乎要撕裂虚空!他正在远程调动庞大的能量,对抗着来自地下的攻击。这超出了他之前定义的“战术指挥”范畴,这是直接的、高强度的能量介入!
“计算……出现偏差……”林野的声音在苏晓脑海中响起,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金属摩擦般的滞涩感,“攻击强度……超出预期模型……35%……”
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负荷。
“保护……单位……存活……”
这句话不再是冷静的逻辑判断,更像是一种从灵魂深处迸发的本能!
为了这句“保护”,他正在强行突破自己设定的“最优效率”框架,进行着代价高昂的远程支援!
“咔嚓——”
通道内,两侧的能量结晶因为承受不住这隔空的力量对冲,开始纷纷龟裂、破碎!封存在其中的扭曲记忆片段如同挣脱牢笼的幽灵,四处飞散,使得通道内的能量环境更加混乱。
精神冲击的强度终于开始减弱。
“机会!向前冲!”赵磊抓住时机,一把拉起几乎虚脱的李曼,顶着残余的能量乱流,朝着枢纽区域猛冲过去。苏晓也强提精神,紧随其后。
当他们踉跄着冲入枢纽区域——一个布满了巨大能量导管和中央悬浮着一颗不规则跳动着的、如同心脏般巨大的暗红色结晶的空间时,身后的通道在一声巨响中彻底坍塌堵塞。
三人惊魂未定,喘息着看向中央那枚“心脏”——那无疑就是“记忆核心”的具象化。而在核心下方,一个瘦小的身影被无数能量管线缠绕着,悬浮在半空——正是小雅!她双眼紧闭,面色痛苦,身体的轮廓似乎在核心的光芒下微微扭曲、淡化。
而在核心旁,站立着一个人影。
不再是投影,而是本体。
陈默。
他转过身,脸上没有了往日的冰冷,只有一种近乎燃烧的狂热和深不见底的疲惫。他的目光越过苏晓三人,仿佛直接看向了那个通过烙印连接此地的意识。
“你终于肯亲自‘伸手’了,林野。”陈默的声音沙哑,却带着一丝如愿以偿的笑意,“我就知道,纯粹的理性……束缚不住你。毕竟,我们……是同一类人。”
就在这时,静室中的林野,猛地闭上了眼睛。
在他那绝对理性的意识海深处,因为刚才不顾一切的能量介入和那句源自本能的“保护”,一道清晰的、无法用数据弥合的裂痕,正在冰封的心墙上迅速蔓延。
裂痕之后,是被压抑已久的、名为“林野”的情感洪流,正汹涌地冲击着规则的壁垒。
他脑海中,不受控制地闪过一些画面:苏晓在实验室里冷静分析案情的侧脸,赵磊傻笑着递给他能量饮料的样子,老顾在古董店里擦拭着旧物时温和的眼神……还有小雅,拉着他的衣角,怯生生地叫他“林野哥哥”……
这些画面,带着温度,带着色彩,带着……噪音。
干扰着他完美的计算。
却让他感到……一种陌生的、名为“活着”的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