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翔二年的春天,似乎比往年来得更早些。冰雪消融,柳梢泛绿,但长安城中的气氛,却比料峭春寒更加紧绷、灼热。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于一件开天辟地以来从未有过的大事——首届女子科举的放榜。
贡院门前,人山人海,万头攒动。与以往士子科考放榜时不同,此次围观者除了翘首以盼的考生家属和看热闹的百姓,更有大量面色不善、或冷笑或怒视的男性士子文人。他们聚集在一起,低声议论着,眼神中充满了鄙夷、愤怒,以及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慌。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一触即发的火药味。
“铛——!”
一声锣响,打破了令人窒息的等待。
贡院朱红色的大门缓缓开启,数名礼部官员神情肃穆地捧着覆盖着明黄绸缎的金榜,在禁军士兵的护卫下,一步步走向告示墙。
所有人的呼吸都屏住了。
绸缎揭开,龙飞凤舞的墨字显露出来。
人群瞬间骚动起来,惊呼声、叹息声、难以置信的议论声轰然炸响。
榜上之名,竟大半为女子!而高踞榜首,状元之位,赫然写着三个清秀却刺眼的字——**林婉儿**!
林婉儿,年方十八,出身江南寒门,父早亡,与寡母相依为命,靠着母亲织绣和族中微薄接济度日。她自幼聪慧,酷爱读书,因家中无钱延请名师,便常躲在族学窗外偷听,或向族中好心子弟借书抄录。苏璃开女子科考诏书下达后,她不顾族人嘲讽、乡邻非议,毅然报名,凭借过人天资与刻苦,一路从县试、府试脱颖而出,最终在这汇聚了天下才女的殿试中,独占鳌头!
消息如同插上翅膀,瞬间传遍全城。
“女子状元!竟真让女子中了状元!”
“寒门之女?这……这成何体统!”
“牝鸡司晨,连科场都被妇人玷污了!”
反对的声浪,尤其是那些落榜士子和守旧文人的怨气,如同积蓄已久的火山,终于找到了喷发的出口。
按照惯例,新科进士需跨马游街,以示恩荣。
当林婉儿头戴金花乌纱帽,身着绯红状元袍,骑着披红挂彩的骏马,在礼官引导和禁军护卫下,出现在朱雀大街上时,场面彻底失控了。
“滚下去!科场不是你们女人该来的地方!”
“贱婢!安敢窃占魁首!”
“丢尽读书人的脸面!”
烂菜叶、臭鸡蛋、甚至石块,如同雨点般从道路两旁的人群中,主要是那些激愤的士子人群中掷出,砸向游行的队伍。护卫的禁军士兵奋力格挡,维持秩序,但场面依旧混乱不堪。
一块鸡蛋大小的石头,穿过护卫的间隙,精准地砸向林婉儿的额角!
“啊!”周围响起一片惊呼。
林婉儿猝不及防,身子晃了晃,额角瞬间红肿起来,一丝鲜血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染红了状元袍的衣领。
队伍被迫停了下来。
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这位年轻的女状元身上。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心生怜悯,更多的人在等着看她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模样。
然而,林婉儿只是微微蹙了蹙眉,抬手用袖角轻轻拭去额角的血迹。她没有退缩,没有哭泣,甚至没有去看那些向她投掷污物的人群。她深吸一口气,猛地抬起头,目光如寒星般扫过那些叫嚣得最凶的士子,清越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喧嚣,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诸君!”
喧闹声为之一静。
“诸君今日在此,以石掷我,以污言辱我,可是因我林婉儿才学不济,德不配位,玷污了这状元之名?”
她顿了顿,目光锐利如刀,逐一看过那几个带头闹事的士子,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傲然与凛冽:
“若果真如此——诸君可敢与我一同,再入这皇城,于**殿前一试**?!让陛下与满朝公卿,亲自评判,看看今日这状元,究竟是凭真才实学,还是尔等口中所谓的‘牝鸡司晨’?!”
“殿前一试?!”
这四个字,如同惊雷,炸得那些闹事者目瞪口呆!
他们敢在街头鼓噪,敢匿名诽谤,但谁敢在女帝和文武百官面前,与这新科女状元当场较量学问?若赢了,固然能打击对方气焰,可若是输了呢?输给一个他们口中“无才便是德”的女子,那将是何等奇耻大辱?!更何况,女帝的态度已然明确,此时去殿前挑衅,岂不是自寻死路?
一时间,刚才还气焰嚣张的士子们,如同被掐住了脖子的公鸡,面红耳赤,呐呐不敢言。周围百姓见状,顿时爆发出阵阵哄笑和议论。
“说得好!”
“林状元好胆识!”
“有本事就去金銮殿上比划比划啊!”
舆论的风向,瞬间扭转。
林婉儿不再理会那些色厉内荏的对手,她整理了一下衣冠,扶正了有些歪斜的乌纱帽,无视额角的伤痕和身上的污渍,重新挺直了脊梁,对礼官和护卫轻声道:“继续前行。”
游街的队伍,在一种异样的寂静和无数道复杂目光的注视下,再次启动。绯红的身影骑在马上,虽单薄,却带着一种一往无前的决绝。鲜血在她脸颊勾勒出一道凄艳的痕迹,却更衬得她眼神明亮,姿态昂扬。
消息火速传入了宫中。
甘露殿内,苏璃正与云琼对弈,听闻游街风波以及林婉儿那句“殿前一试”的应对,执棋的手停在半空。
良久,她将一枚黑子稳稳落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好一个林婉儿。”苏璃的嘴角,缓缓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有胆识,有急智,更有风骨。此女,当大用。”
她看向云琼:“琼儿,记住今日。这便是我们为何要开女子科考。不仅要取才,更要立起千千万万个如林婉儿般的榜样。让天下人看到,女子之才,不逊男儿;女子之志,可凌云霄!”
云琼重重点头,眼中光芒闪动。她仿佛看到,林婉儿额角的那抹鲜血,和她那句石破天惊的反问,已然化为了一柄利剑,劈开了笼罩千年的阴霾,为后来者,杀出了一条血路。
朱雀大街上的风波,随着林婉儿游街的结束而暂时平息,但它所引发的震动,却如同投入湖心的巨石,涟漪远未停止。女状元的出现和她强硬的态度,标志着苏璃推行的女子科举政策,取得了阶段性的、却是里程碑式的胜利。一个属于女性的新时代,正伴随着争议、对抗与不屈的奋斗,倔强地降临。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