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秋水与三才正被这夷门镇的诡异景象所慑。
准备先寻个地方落脚再打探消息,忽然听到旁边一条更狭窄的巷弄里传来隐约的对话声。
其中“剑王”,“公子”等字眼瞬间引起了他们的警觉。
两人对视一眼,默契地缩身藏到一堵断墙的阴影后。
屏息凝神,仔细探听。
只见巷内站着三人。
其中两人,男子相貌堂堂却带着几分谄媚,女子容貌姣好眉眼精明。
正是曾投靠过剑王屈寒山的唐宋,唐晴兄妹。
而站在他们对面,抱臂而立,神色冷傲的就是宋明珠!
萧秋水微微拧眉。
宋明珠在这里做什么?
唐宋脸上堆着讨好的笑容,对着宋明珠躬身道,“宋姑娘这话说的,那都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我们兄妹二人早已弃暗投明,转投柳公子门下了。”
“如今可是真心实意为公子办事。”
宋明珠冷哼一声,俏脸上满是鄙夷,“要不是看你们还有点用处,你以为公子会轻饶你们?”
唐晴连忙道,“宋姑娘教训的是。”
“公子交代下来的事情,我们必定竭尽全力,不敢有丝毫怠慢。”
“只是有一事不明,近来为何需要如此大量的养料?这动静是不是有些太大了?”
宋明珠瞥了她一眼,语气依旧冰冷。
但似乎因为涉及任务,还是解释了一句,“鬼王养的那批虫卵近来很不稳定,躁动异常。”
“你们既然想借用蛊虫之力重回唐门夺权,就只能先让那东西吃饱。”
“带它去公子之前告诉你们的那个地方。”
唐宋连忙点头哈腰,“宋姑娘放心,此事就包在我们身上,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他眼珠转了转,又状似无意地问道,“不过宋姑娘,在下还有一事,憋在心里许久,不知当问不当问?”
“说。”
宋明珠语气不耐。
唐宋压低了些声音。
“柳副帮主如今要肃清内部,比如处置蛇王、火王他们,以柳副帮主的武功智谋,若要取其性命,恐怕一人足矣。”
“为何要如此大动干戈,闹得整个权力帮上下人心惶惶呢?”
“这岂不是打草惊蛇?”
一旁的唐晴也掩口轻笑,语气带着几分刻意:“是呀,难不成你们权力帮做事,一向都这般浮夸吗?”
宋明珠一听这两人竟敢质疑柳随风的决策,脸瞬间寒了下来。
直接开怼,“你们懂什么?!”
“诛杀一王岂是那么简单容易的事?”
“权力帮八王并立,相互牵制多年,背后关系盘根错节。”
“不对——”
她说到这里,猛地顿住,意识到自己说得太多了,厉声道,“我跟你们说这些作甚?”
“做好你们该做的事,不该问的,把嘴巴闭紧!”
唐宋见她动怒,连忙赔笑。
“宋姑娘息怒,息怒!我们只是心中好奇,绝无窥探之意,更不敢质疑柳副帮主的决策。”
唐晴若有所思,轻声嘀咕了一句,声音不大,却恰好能让在场几人听见。
“据说权力帮八王之上,都被种下了一枚金纹不如死丸。”
“原来这传闻竟是真的?”
“能钳制住对方最好的把柄,就是他们自己的性命?难不成他们若是违背禁令对同僚动手,自己也会……”
她没敢把那个“死”字说出口,但意思已然明了。
藏身于断墙后的萧秋水,听到“金纹不如死丸”及其可怕的副作用时,心神剧震。
下意识地一把攥紧了手边一根腐朽的木栏杆,那栏杆竟被他硬生生捏断了一截。
他也浑然未觉。
那柳随风他没事吧?
这就是为何柳随风开始对剑王留手的原因吗?
巷内,宋明珠脸上闪过一丝慌乱。
随即被更大的怒火覆盖,她柳眉倒竖,手已按上了腰间的软鞭。
“你们好大的胆子!”
“竟敢窥探我权力帮如此核心机密!是不想活了吗?!”
唐宋见状,赶紧将唐晴护在身后,连连作揖。
“宋姑娘息怒!舍妹绝非有意刺探贵帮机密!我们如今都是公子的人,对公子绝无二心啊!”
宋明珠:哼,墙头草,两边倒!
若非眼下还用得着,公子才瞧不上这等货色!
宋明珠看着唐宋兄妹那副唯唯诺诺又暗藏心思的模样,心中厌恶更甚,但想到公子的计划。
她强压下怒火,反而冷笑一声,“告诉你们也无妨。”
“反正这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她用手指缠绕着自己垂在胸前的一缕小辫子。
语气有点感叹。
“能够操控金纹不如死丸的尸蟞王,乃是用帮主和帮主夫人的血豢养而成。”
“它只听命于他们二人,旁人就算知道了这秘密,又能如何?”
原来如此!这尸蟞王的用途在此!
那要是李沉舟不和柳随风一条心,那柳随风在权力帮的处境是不是很不好?
还有李沉舟说那英雄令,也没见柳随风在他面前提及。
他也不过是去诓屈寒山。
至于这真的英雄令在何处,他也不知道。
宋明珠不再理会脸色变幻的唐宋兄妹,收敛了情绪,正色道。
“废话少说!公子已经先行一步前往鬼冢了,我们也立刻出发,不得延误!”
萧秋水内心一紧。
随风他也来了?
他们这到底是要做什么?
鬼冢洞穴内,阴森潮湿。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得化不开的腐臭味和某种刺鼻气息。
四周散落着森森白骨,不少棺材随意摆放着,有些棺盖敞开,露出里面干瘪或正在腐烂的尸骸。
景象宛如人间地狱。
柳随风一袭青衣,静坐在这片恐怖景象之中。
神色格外冷。
那令人作呕的气味,令他微微蹙眉。
他闭目掩唇,压抑地轻咳了两声。
随即展开手中的折扇,轻轻扇动,试图驱散那无处不在的令人窒息的潮湿与腐烂交织的味道。
就在这时,一个身形飘忽的人影,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面前。
那人手中捧着一个雕刻着诡异符文的紫檀木盒。
脸上带着谄媚而又阴森的笑容。
“柳副帮主,久等了。”
柳随风没有多言,摊手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鬼王利落地在石凳上坐下,将木盒小心放在石桌上。
他拿起桌上一个颜色暗沉,不知用什么材质制成的酒杯,倒了一杯色泽暗红,像是凝固血液般的酒液,推向柳随风。
同时阴恻恻地笑道,“说起来,逍遥派那个新继位的愣头青帮主,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竟敢公然向我权力帮挑衅。”
“副帮主,您猜猜,他此刻人在哪儿呢?”
语气满是戏谑。
柳随风看也未看那杯令人不适的酒液,目光淡漠地扫过鬼王。
“你私下如何行事,我不管。”
“帮主命我前来,只为确认尸蟞王的状况。它如今正值虚弱期,你需小心看护,不得有误。”
鬼王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副帮主放心,这不就好生看着吗?”
说着,他小心翼翼地打开了那个紫檀木盒的盖子。
只见盒子内衬着黑色的绒布。
一只约莫大拇指大小,通体呈现出一种暗金色、形态狰狞类似甲虫却又生着透明薄翼的怪异虫子,正焦躁不安地在绒布上爬动。
翅膀高频振动,发出细微的“嗡嗡”声。
鬼王正欲说些什么,动作却猛地一顿。
他抽了抽鼻子,仔细嗅了嗅空气,青白的脸上露出一丝狐疑和警惕。
“有生人的气息!”
他霍然起身,对着柳随风躬身道,“副帮主您稍坐,看来是又有养料来了,正好让尸蟞王饱餐一顿。”
柳随风未置可否,目光重新落回那杯暗红色的酒液上。
指尖在石桌上轻轻敲击,仿佛在思索着什么,对鬼王的行动并不在意。
鬼王捧着木盒,身形一晃。
便去了地穴的另一端,那里堆放着几口格外厚重的棺材。
萧秋水一到就看见宋明珠他们引着鬼王去查看棺材。
鬼王摸了把棺材里的活人,露出了笑。
“不错,是活的。”
他便放出尸蟞王用餐。
但那原本焦躁不安的尸蟞王,被放出木盒后,振动着翅膀飞起。
却并未像往常一样扑向棺材中散发着生人气息的养料。
反而在空中盘旋不定,发出更加尖锐急促的嗡鸣。
鬼王脸色骤变,“不对!这里的生气不对!”
“混入了别的‘鬼’!”
他反应极快。
袍袖猛地一甩,数道淬着寒光的飞镖已经射向侧后方一堆杂物和阴影交织的角落!
“叮叮当当!”
一阵清脆的撞击声响起。
只见一道剑光闪过,飞镖被尽数挡下。
紧接着,萧秋水手持长歌剑,身影挺拔,面无惧色地从藏身处迈步而出。
直接暴露在了鬼王和宋明珠等人面前。
“萧秋水?!”
宋明珠看到他的瞬间,脸色剧变。
他怎么在这儿?!
公子也没说这家伙会来啊!
这搅事精一来准没好事!
公子怕是又要顾这顾那儿的了。
她反应迅速,立刻对身旁的唐宋唐晴厉声道。
“快!护送鬼王和尸蟞王先离开此地!”
唐宋唐晴不敢怠慢,连忙护在手持木盒,脸色惊疑不定的鬼王身前,警惕地看着萧秋水,缓缓后退。
宋明珠则一个闪身,挡在了萧秋水面前。
她盯着萧秋水,语气又急又气,“萧秋水!你来这里做什么?!”
“你一来准没好事!要不是因为你,公子他怎么可能——”
她话说到一半,似乎意识到失言,猛地顿住。
萧秋水听到她未尽之语,尤其是牵扯到柳随风。
心头猛地一沉,立刻上前一步,急切地追问道:“随风他怎么了?!”
宋明珠那句戛然而止的话,瞬间勾起萧秋水的心神。
一旁的三才看着萧秋水那毫不掩饰,充满了担忧与急切的眼神,心里直犯嘀咕。
不对劲儿吧?
这眼神怎么看仇人也不是这个看法啊?
倒像是……
宋明珠被他问得语塞,公子不让她说来着。
这是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自身后响起。
“宋明珠。”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柳随风不知何时已悄然立在通往内穴的通道口。
青衣依旧,神色淡漠。
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宋明珠,带着不容置疑的意味。
宋明珠立刻噤声,低头应道:“公子。”
柳随风眼神微动,示意她离开。
宋明珠看了看自家公子,又瞥了一眼满脸急切的萧秋水,心下明了。
宋明珠:得,又是要说不能让我听的小话了。
她暗自叹了口气。
看来以后想让公子平平安安的,不光得防着外头的明枪暗箭,还得看着点萧秋水这个总能来掺一脚,偏偏公子又在意得很的家伙。
她不再犹豫,转身就去拉还处于震惊和迷茫中的三才。
三才看着柳随风,腿肚子都有些发软,颤颤巍巍地喊了声。
“柳副帮主……”
他还想回头找他的“秋水哥哥”,却被宋明珠毫不客气地拽着胳膊就往外拖。
“哎?秋水哥哥!这怎么回事啊?”
三才一头雾水,被拖出去时还在发愣。
他竟然还没死?
还有这俩不是传闻中你死我活的死对头吗?
这气氛怎么感觉那么不对劲呢?
宋明珠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哪来那么多废话!”
“你是萧秋水新收的小迷弟?跟我走就是了!”
等宋明珠拖着不断回头张望的三才离开。
这阴森的地穴一角便只剩下萧秋水与柳随风两人。
萧秋水几乎是立刻上前,也顾不上什么合不合时宜,绕着柳随风快速转了小半圈。
目光在他身上扫视,眉头微蹙,语气里是还未完全散去的担忧。
“随风,你……”
柳随风的目光始终随着他的动作移动,见他这般情态,唇角微弯。
“明明,我怎么会有事呢?”
他顿了顿,反问道,“倒是你,怎么会到这里来了?”
萧秋水确认他看起来确实无恙,连衣角都没乱一分,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解释道:“我去了屈宅,诈了那屈寒山一道,假意与他合作。”
“他提出要我来寻尸蟞王当作投名状,我这才找了过来。”
“原来这东西这么重要,你可得小心些。”
柳随风并不太在意,“放心。”
萧秋水看着柳随风那张波澜不惊的脸上,忽然福至心灵,挑眉道。
“不对啊,以你的算计,怕是早料到我会来找屈寒山,也料到他可能会让我来夷门镇。”
“你是早知道我要来,故意在这儿等我的吧?”
“我后面给你传的信你都没回。”
柳随风:被发现了。
柳随风并未否认,坦然点头,那双眸子里此刻清晰地映出萧秋水的身影,声音也放柔了些许。
“明明,你说对了。”
“我确实想见你。”
他微微叹了口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
“只是最近权力帮内部事务繁杂,帮主想要的英雄令我迟迟未能带回,还有萧家一事未能解释。”
“其他几王也盯我盯得极紧,行事不能有半分差错,实在抽不开身去寻你。”
萧秋水听他直言“想见你”,耳根微热。
但更多的是一种并肩而立的决心。
他认真道,“你还有我。”
“随风,若是有什么需要,或是计划中需要我配合的地方,你一定要告诉我。我不想你一个人承担所有。”
柳随风点头道:“好。”
他略一沉吟,低声道,“现下就有一事,需你相助……”
萧秋水凝神细听,柳随风将计划简明扼要地道来。
萧秋水听后,眼神了然,郑重点头:“我明白了。放心,交给我。”
“辛苦了,明明。”
萧秋水却摇了摇头,看着他眉宇间那抹挥之不去的倦色。
心疼道:“我做的这些,哪儿有你辛苦?”
他忽然想起什么,往前凑近一小步。
眼神亮晶晶地看着柳随风,说了句柳随风听不懂的话。
“来,给你充个电。”
柳随风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和古怪的词汇弄得微微一怔。
眉眼却不由自主地染上笑意,带着纵容和好奇重复道,“充……个电?”
萧秋水也不解释,只是张开双臂,眼神带着期待,下巴还往回收了一下,做了个暗示性的小动作。
柳随风瞬间明白了他的意思。
看着眼前人坦率又带着点撒娇意味的姿态。
他心底那点因权力倾轧而生的冷意仿佛都被驱散了几分。
他上前一步,伸出手,将人轻轻揽进了自己怀里。
手臂环住对方清瘦却坚实的脊背,下巴抵在他的发顶,低声道,“明明,很快我们会再见的。”
萧秋水安心地趴在他怀里,感受着那令人安心的气息和温度,用力点了点头。
靠得如此之近,他又闻到了柳随风身上那股原本清冽的气息中,混杂的一丝更浓郁的若有若无的药香。
他下意识地偏过头,目光便落在了柳随风腰间。
那里赫然挂着一个他之前未曾留意到颜色深沉的锦缎药包。
那药香,正是由此散发出来。
萧秋水的心,猛地又被揪了一下。
他刚才放下的担忧,再次悄然浮上心头。
柳随风真的没事吗?
柳随风察觉到了他细微的动作和瞬间的凝滞,视线随着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自己腰间那个深色的锦缎药包上。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捏起那药包,抬到两人之间,语气柔和。
问道,“怎么?喜欢这个?”
萧秋水看着他那双深邃平静的眼眸。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开口询问那莫名的担忧,只得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
见他点头,柳随风没有半分犹豫。
指尖灵活地一动,便解开了系带,直接将那还带着浓郁药香的锦缎荷包,轻轻挂到了萧秋水的腰间。
动作自然流畅,仿佛这本就是理所当然之事。
“这是安神静气的香药。”
“近日帮中事务繁杂,难免心绪浮动。你若是喜欢,我回头再多配一些,给你备着。”
那香包挂在腰间,清冽中带着微苦的药香更加清晰地萦绕在鼻尖,确实有宁心静气之效。
萧秋水看着腰间多出来的物什。
感受着柳随风这番自然而体贴的举动,心中那根紧绷的弦终于松弛了下来,暗自松了一口气。
原来只是安神静气的香药。
看来真是他太多心了,有些疑神疑鬼了。
难不成是被屈寒山那老狐狸传染了?
这么一想,方才那沉甸甸的情绪散去。
他抬手轻轻摸了摸腰间那质感细腻的锦缎荷包,低声应道:“好。”
柳随风见他眉宇间重新舒展开来,眼神也恢复了清亮,知道他已经信了,便也不再多言。
只是看着他腰间属于自己的香包,与他那一身劲装意外地和谐,眼底深处掠过复杂情绪,随即又被惯常的平静所覆盖。
“此地不宜久留,明明,按计划行事。”
他轻声提醒,将那一丝的温情重新敛于冷静的表象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