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如同轻纱,尚未被初升的朝阳完全驱散,流民聚落边缘那片被特意清理出来的空地上,却已悄然聚集了不少人影,呈现出一种与外界战乱格格不入的、井然有序的忙碌景象。没有市井的喧哗叫卖,也没有争执的嘈杂,只有人们低声的交谈、物品放置的细微声响,以及一种在绝对安全环境下自然催生出的、带着些许生涩却坚定运行的秩序感。
人们自发地排成了几列不算笔直、却无人插队的队伍。队伍的最前方,是几位被聚落众人共同推举出来的、年纪较长或平日里处事较为公道的长者。他们面前的地面上,铺着几张洗净的巨大叶片或粗糙的麻布,上面分门别类地摆放着连夜收集、整理好的各类物资:一堆堆清洗掉泥土、显得格外鲜嫩的野菜根茎;用宽大而坚韧的树叶小心包裹着、防止磕碰的各类浆果;甚至还有几只显然是通过非魂力手段、利用简易陷阱捕获的、早已失去生命迹象的低阶草食魂兽,它们的尸体被摆放得整齐,象征着难得的肉食来源。
这并非战争掠夺后的分赃,也不是强者对弱者的施舍,而更像是一场在特定规则下自发形成的、无声的“原始集市”。人们将自己在昨日,于这片被银辉笼罩的安全区域内,依靠双手采集或依靠智慧捕获的、超出自家当日消耗能力的物品拿出,安静地等待着那几位长者,根据各家登记在册的人口数量、年龄构成以及是否存在伤病等紧急情况,进行综合评估与调剂。
一个面色憔悴却眼神明亮的妇人,小心翼翼地捧出几双自己利用夜晚时间、用柔韧草茎精心编织而成的、虽然粗糙却结实耐用的草鞋,将它们递给负责登记的长者。经过简短的低声沟通和评估,她换回了一小块相对肥美、带着些许脂肪的兽肉。她紧紧将兽肉抱在怀里,如同捧着珍宝,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欣慰,这是她准备带回去,给那个因长期营养不良而身体虚弱、正在咳嗽的孩子熬汤补身子的希望。不远处,一个看起来约莫十三四岁、身形瘦削却眼神灵动的少年,则献出了自己在溪边偶然发现的一块沉甸甸、表面带有奇异纹路、疑似含有微量金属的矿石。他用手比划着,向长者表达着自己希望能够用这块石头,换取一些更坚固、更适合开垦和耕种土地的简陋铁器或石制工具,眼中闪烁着对改变现状、创造更多价值的期盼。
支撑着这一切的规则简单而有效:所有交换基于自愿原则,严格禁止任何形式的强买强卖与欺瞒,核心目标是优先保障聚落内每一个人的基本生存需求。这里没有大陆通行的金魂币作为货币,一切回归最原始的以物易物。长者们凭借有限的阅历和朴素的公平观念居中协调、评估价值,努力确保每一次交换在大体上的公允。偶尔,也会出现因对物品价值认定不同而产生的细微争执苗头,但争执的双方往往只需不约而同地抬起头,望一眼森林深处那尊永恒悬浮、散发着清冷辉光的王座投影,感受到那无处不在的、沉默的注视,心头的些许躁动与不满便会如同被冰水浇淋,迅速平复下去——在这里,破坏规则所需付出的未知代价,是任何人都绝对无法、也绝不敢承担的。
远处,一株需要数人合抱的古树茂密的枝桠间,胡列娜与邪月如同融入了环境的阴影,借助枝叶的缝隙,默默地观察着下方聚落边缘这奇特而有序的一幕。晨雾在他们周围缭绕,却无法完全遮蔽他们眼中流露出的复杂情绪。
“他们……他们好像,真的自己运转起来了?在没有城主、没有卫兵、甚至没有明确奖惩的情况下?”胡列娜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难以置信。她亲眼见证过这些流民最初如同惊弓之鸟、为半块能硌碎牙的麸饼就敢以命相搏的绝望与混乱。然而,这才过去多久?仅仅依靠那几条冰冷植入意识的规则,以及那位从未现身、却无处不在的领主那无形的注视与绝对力量的威慑,这些曾经的社会底层碎片,竟在如此短的时间内,摒弃了原始的暴力冲动,形成了一套能够自给自足、内部循环的、虽然原始却异常稳定的微型社会经济体系!这完全颠覆了她对人性与秩序构建的认知。
邪月的目光比胡列娜更加深邃,他注视着下方那些安静排队、眼神中带着某种目的性而非纯粹麻木的人们,低声回应,声音带着洞察:“她所制定的那几条规则,在这里,就是至高无上、不容置疑的天条。在这里,个人勇武、魂力等级这些在外界决定地位与生死的力量,失去了它们原有的意义。取而代之的,是生存的智慧、劳动的技能、对规则的敬畏以及与他人协作的能力——这些,成了在这片特殊领域内活下去、甚至活得更好一些的新的‘通行证’。” 他的视线,尤其停留在那个用矿石尝试换取工具的少年身上,那少年眼中闪烁的,并非短视的贪婪,而是一种对改善未来、对创造价值的清晰期盼。这种眼神,在外界连绵的战火与混乱中,早已是稀罕物。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微弱、却未能逃过邪月敏锐感知的空间波动,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引起了他的高度警觉。他猛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如同鹰隼,精准地投向聚落外围靠近森林的一处不起眼的空地。只见那里,就在刚才视线扫过的瞬间,竟凭空多出了几袋鼓鼓囊囊、用料扎实的深色麻袋。麻袋堆放得整齐,表面没有任何标识,但邪月凭借过人的目力,还是在其中一个麻袋不起眼的角落,捕捉到了一个极其淡薄、却风格独特的印记——那是一座微缩的、线条流畅的七宝琉璃塔图案。
七宝琉璃宗匿名捐赠的物资,以这种不为人知的方式,悄然送达了。
聚落中,一位似乎心有所感的长者停下了手中的登记工作,他并未表现出太多惊讶,只是带着两个较为机灵的年轻人,步履稳健地走向那堆突然出现的麻袋。他们仔细检查了麻袋的封口与内容,确认里面是颗粒饱满、品质上乘的谷物和一些处理干净、可用于治疗常见伤痛与预防疾病的基础药材。长者没有说话,只是神情肃穆地转过身,先是朝着天斗帝国都城、武魂殿所在的方向,然后又朝着星斗大森林深处、银色王座投影的方向,各自深深地、恭敬地躬身行了一礼。随后,他便自然地指挥着年轻人,将这意外而来的宝贵物资搬回到聚落中心,纳入到每日的统一评估与分配序列之中,整个过程流畅而自然,仿佛这只是日常运转中一个早已习惯的环节。
“七宝琉璃宗……宁风致宗主的手,伸得可真是不短,无孔不入。”胡列娜将这一切看在眼里,不由得冷哼一声,语气中带着一丝属于武魂殿的戒备与不悦。
邪月却缓缓摇了摇头,目光依旧停留在那片井然有序的空地上,低声道:“宁风致,果然是个极其聪明的商人,也是一个洞察时局的战略家。他看中的,恐怕从来都不是这些流民本身的价值,也不是这片贫瘠的土地。他投资和观察的,是这片土地上正在被实践、被验证的那套‘规则’本身,以及缔造并维系这套规则的……那个存在。这份眼光,比武魂殿内许多只知喊打喊杀的长老,要长远得多。”
下方的聚落,依旧在寂静而高效的规则下缓缓运转,如同一个被上紧了发条、各个齿轮紧密咬合的精密钟表,滴滴答答,沿着自身独特的轨迹,坚定地走着。而外界的物资与影响,也开始以各种或明或暗的方式,如同涓涓细流,悄然汇入这个在绝对力量庇护下,逐渐成型、自成体系的微型社会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