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焦黑的残卷一角,在他掌心温热的烘烤下,竟起了微妙的变化。
他只觉袖口被什么东西轻轻一勾,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
原本空无一物的焦黑纸页边缘,被体温蒸干水汽后,竟浮现出一行以朱砂写就、细若蚊足的批注:“守志者,非独活人。”
这行字仿佛一道惊雷,在他脑海中炸响。
不是只有活着的人才算守护者!
他猛地抬头,望向那座无名孤坟。
就在他视线触及的瞬间,坟头湿润的泥土表面,竟无声无息地裂开无数蛛网般的细纹。
一缕缕淡青色的雾气从裂缝中丝丝缕缕地渗出,它们不散不飘,反而在离地三尺的空中缓缓凝聚,勾勒出一个古朴而厚重的卦象轮廓。
坤为地,厚德载物。
正是八卦之中,代表西南方位、象征大地与承载的坤卦归位之兆!
与此同时,数十里外的城郊老窑深处,白桃凝视着面前的白瓷碗。
碗中清水之上,代表其余七脉的灯芯线本已静止,此刻却随着那根代表坤位的乌梅线,齐齐剧烈一震。
八根看似脆弱的丝线,在水中首尾相衔,瞬间构成了一个完美的闭环,如环无端,生生不息。
她指尖轻轻抚过贴身收藏的玉钥,能清晰地感觉到,那股源自内部的躁动与流转已然平息。
玉钥之内,那片微缩的星斗光影不再奔流,而是各自归于八个方位,静静悬浮,亮如恒星。
八脉同频,达到了百年来从未有过的至稳之境。
义庄后坡的枯松林中,陆九如同一尊融入泥泞的雕塑,正借着雨后松软的土地掩盖自己的一切痕迹。
他的望远镜,始终锁定着那支“净秽队”狼狈溃退的方向。
混乱之中,他敏锐地捕捉到一个细节——一名黑袍人滚落斜坡时,腰间一个物件脱落,被他自己一脚踩进了烂泥里。
待敌人远去,陆九如狸猫般悄无声息地滑到那处,伸手探入泥中,摸出了一个冰冷的铜铃。
铃铛不大,但入手极沉,铃舌已经断裂,显然是被刚才那人自己踩坏的。
他用指甲刮去泥污,在铃铛内壁上,发现了一行用显微工具刻下的编号和徽记。
“灵波研究所……”他瞳孔一缩,低声自语。
这不是关东军负责风水破坏的部队,这是新京那个最神秘的机构!
他们不是来破坏节点的,他们是在用这铃铛采集刚才仪式引发的“亡魂共振波”,想通过数据建模,反向破解守护者愿力网络的频率!
心思电转间,陆九的杀意一闪而逝,取而代之的是一个更为阴狠的计划。
他没有毁掉铃铛,反而迅速在附近一具早已腐烂的尸骨堆旁挖了个坑,将铜铃埋入其中。
而后,他从怀中掏出磷粉,在旁边一棵老槐树裸露的树根上,用迅捷而精准的手法,勾画出一个代表“水”与“险”的坎卦符号。
一个采集器,埋在阴气最重的腐尸旁,再配上一个阴水回流的假卦象——这等于是在告诉敌人,他们的仪器在这里捕捉到了更强、更纯粹的“样本源”。
他们一定会回来!
老窑之内,电台的指示灯闪烁,周砚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传来,报告了坟前发生的一切。
白桃听完,只下达了一个命令:“速返,取安魂酒。”
不到一个时辰,周砚带着一坛被蜡封得严严实实的旧酒坛,气喘吁吁地返回了义庄。
白桃已等候在此。
这坛“安魂酒”,乃是药王宗秘传,用牺牲于乾、震、离等七个方位的守护者故乡的井水,合以百种安神草药酿成,封存三年,每一滴都蕴含着一方水土的思念之气。
白桃没有言语,在老道士坟前,依八卦方位摆下八只小巧的白瓷杯。
她从针囊中取出八段乌梅线,分别置于杯中作为灯芯,逐一点燃。
当她揭开酒坛蜡封,将琥珀色的酒液缓缓倾入杯中时,奇景再生。
那原本橘黄色的火苗,一接触到酒液,竟齐齐“腾”地一声,由黄转青,幽幽跳动。
青色火焰的映照下,空中竟恍惚浮现出八道模糊的剪影,有持枪的军人,有坐禅的僧侣,有抚琴的文士……他们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尽皆面向金陵城的方向,默然而立。
白桃闭上双眼,用一种近乎咏叹的声调,轻声诵读《护愿文》的最后一章。
当最后一个字落下,她身后那座孤坟顶上,被周砚烧过香帖的青石,发出一声沉闷的巨响,竟整个向一侧翻转开来,露出下方一个黑漆漆的空穴。
空穴之内,静静躺着一口锈迹斑斑的铁匣。
匣子不大,表面布满绿锈,唯有正面刻着的四个篆字清晰可辨——坤脉承愿。
陆九的身影如鬼魅般出现在白桃身后。
“他们一定会趁夜色未散再探,确认信号源。”
“那就让他们确认。”白桃的语气平静无波。
一个“双影局”在三人之间迅速成型。
周砚领命,留在义庄明处,按照白桃的指示,续燃心香,以微弱但持续的信号,将敌人的注意力牢牢钉死在这座孤坟之下。
而陆九则背起那口沉重的铁匣,一头扎进北面的山岭。
他不再隐匿行迹,反而故意在沿途的荆棘上挂下带血的布条,在泥泞中留下深一步浅一步、踉跄不稳的脚印,完美伪造出一个“守护者夺宝之后,身负重伤,仓皇逃遁”的假象。
他一路奔逃至山岭深处的一座断崖吊桥。
这座桥早已年久失修,陆九毫不犹豫地拆下桥中央最关键的三块桥板,形成一个致命的缺口。
然后,他用浸透了水的湿麻绳,将那口铁匣悬吊在深不见底的渊谷之上,绳子的另一头,则系在一块看似稳固、实则早已松动的岩石上。
做完这一切,他又从怀里掏出一包艾灰,在残破的桥面上薄薄地撒了一层。
这种艾灰遇潮气便会微微发热,足以干扰日军可能携带的红外探测设备,让他们误以为有人刚从这里经过。
追踪而来的敌人,看到这番景象,必然会以为重伤的夺宝者在过桥时坠入了深渊,宝藏也随之落入谷底。
他们绝不会想到,那口费尽心机想要打捞的铁匣里,只藏了半块陆九啃剩下的、早已发硬的陈年药饼,以及一张他随手写满了错乱卦辞的废纸。
子时三刻,夜最深沉的时刻。
老窑内的电台突然响起一阵急促而短暂的杂音。
白桃戴上耳机,迅速将一段截获的日军内部加密信号破译出来,纸上只写了一行字:“观测到强烈亡灵波动,与‘坤’位频率吻合,确认宝藏核心位于城西义庄地下!”
白桃放下笔,望向窗外渐渐散去的阴云,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他们终于信了……可我们,连那口匣子的锁都还没碰过。”
话音刚落,窑洞的门被推开,陆九带着一身寒气与水汽走了进来,他抖落蓑衣上的雨水,声音压得极低:“吊桥下的‘宝’,撑不过明日正午的水汽侵蚀。”
白桃、陆九、周砚(通过电台)三人对视,无人言语,但一种无声的默契在黑暗中流淌。
诱饵已经放出,陷阱已经挖好。
真正的战斗,此刻才真正开始。
远处天际,启明星已悄然升起,是夜空中最亮的一颗星。
清冷的光辉穿过窑洞窄小的窗口,不偏不倚地映照在石桌的玉钥之上。
那静悬于玉钥中心的八点星光,竟与启明星的光芒产生了一丝共鸣,猛地折射出一道如针尖般锐利的光束,穿透黑暗,笔直地指向墙上地图的某一处——金陵城南,江心洲观象台的地基裂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