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轮碾过冰雪覆盖的土路,发出咯吱的声响。
卡车驾驶室内。
陈默的脸色比窗外的积雪还要苍白。
他死死盯着吴融展开的那张地图,紧握方向盘的双手因为过于用力而微微颤抖。
“吴兄,你……你疯了?
我们刚从狼嘴里逃出来,你又要往虎口里钻?”
李强的嘴唇动了动,最终只化为一句艰涩的问话。
“为什么……是这里?”
他们以为,这是一场惊心动魄的大逃亡。
他们以为,自己终于逃出了地狱的边缘。
却没想到,吴融在带着他们,向着地狱的入口,靠得更近。
吴融抬起头,看着两人震惊的表情,声音平静。
“服部彦藏以为我们逃了,他错了。”
“他以为把我们赶出了哈尔滨,他就赢了。
他也错了。”
吴融的手指,在“安平镇”三个字上,重重地敲了敲。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我们的新据点,就在这里。”
吴融的指尖冰冷,大脑却在飞速运转,计算着每一个变量。
他从不做没有准备的赌博,但这一次,赌桌就在地狱旁边。
他收起地图,目光穿透挡风玻璃,望向黑暗中那个代表着死亡与罪恶的方向。
夜幕下,远处隐约可见的高墙、电网,以及如同鬼眼般扫视的探照灯光柱,构成了那座人间魔窟的轮廓。
“从今天起,‘手术刀’,将直接抵在魔窟的咽喉上。”
……
三天后,安平镇。
这是一个因平房基地的建立而畸形繁荣的小镇。
空气中常年弥漫着一股消毒水混合着焦臭的诡异气味。
镇上随处可见穿着日军制服和伪满警察服装的人,他们的皮靴踩在泥泞的街道上,路边的镇民便会立刻低下头,眼神麻木地闪躲到一旁。
镇中心最显眼的位置,一家新开的“安平诊所”挂上了招牌。
招牌是崭新的,白底黑字,在萧瑟的镇子里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谍影系统启动身份伪装,生成新身份……】
【姓名:吴敬文。
身份:德国海德堡大学医学院毕业生,因不满战争,归国后选择在乡镇行医。】
【姓名:李掌柜。
身份:诊所账房先生,负责药材采买与外部接洽。】
【姓名:陈默。
身份:诊所学徒,负责器械维修和药剂调配。】
所有的身份证明,出生纸、毕业证、行医执照,由系统完美生成,足以应对这个时代最严苛的审查。
诊所开业当天,没有鞭炮,没有宾客。
只有两个不速之客。
镇上协和会的会长王麻子,和他身后跟着的伪满警察所长刘黑狗。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诊所,刘黑狗的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一双眼睛如同寻觅腐肉的秃鹫,在吴融三人身上来回扫视。
“吴大夫?
留洋回来的高材生,怎么想到来我们这穷乡僻壤发善心啊?”
王麻子皮笑肉不笑地开口,一口黄牙格外显眼。
吴融扮演的“吴敬文”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露出一副不善交际的学者模样,只是微微点头,没有说话。
李强立刻从柜台后迎了出来,脸上堆着生意人的热情笑容。
“两位长官,快请坐!
小地方,招待不周,您二位多担待!”
他一边说着,一边从抽屉里拿出两条早已准备好的美国骆驼牌香烟,和两个沉甸甸的红包,不着痕迹地塞进两人手里。
“我们吴大夫,就是个书呆子,不懂人情世故。
以后诊所在安平镇开下去,还得多仰仗两位长官多多关照!”
王麻子掂了掂红包的厚度,脸上的横肉抽动了一下,却没有立刻收起来。
刘黑狗的目光依旧冰冷。
“李掌柜,看来你很懂规矩。”
刘黑狗冷笑一声,“但安平镇有安平镇的规矩。
这里离‘防疫给水部’近,不该看的东西别看,不该问的别问。
不然,你这诊所,可能明天就得给死人看病了。”
李强后背渗出一层冷汗,脸上的笑容却更加谦卑:“长官教训的是,我们只管治病救人,其他的,一概不知,一概不懂。”
王麻子这才哈哈一笑,将红包和香烟塞进怀里,拍了拍李强的肩膀。
“李掌柜是个明白人!
放心,以后在安平镇,有我们罩着,没人敢找你们的麻烦!”
两人又假模假样地巡视了一圈,才心满意足地离开。
看着他们消失在门口的背影,李强脸上的笑容瞬间收敛,他走到门口,将“今日休诊”的牌子挂了出去,插上了门栓。
这一次,过关的代价远不止金钱。
他们已经被盯上了。
诊所的地下室,原是一个储存土豆的地窖,此刻被改造成了新的实验室。
……
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
狂风呼啸,是“鸢眼”出动最好的掩护。
诊所的后院,狂风几乎要将人掀翻,厚厚的油布被吹得猎猎作响。
陈默戴着防风镜,双手紧紧握着一个巨大的特制绞盘,手臂上青筋暴起,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
李强负责协助放飞和警戒,他的手冻得通红,眼睛却一眨不眨地盯着周围的黑暗。
吴融则坐在一旁,对照着地图和风向,不断计算着时间与放线长度,估算着“鸢眼”可能抵达的侦察区域。
“起飞!”
随着吴融一声令下,陈默和李强合力将巨大的“鸢眼”送入狂风之中。
黑色的风筝借助风力,猛地窜上高空,很快便消失在漆黑的夜幕里。
……
那根纤细却坚韧的丝线,在风中发出濒临极限的嗡鸣,连接着他们的希望,也悬着他们的性命。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根据吴融的计算,“鸢眼”已经完成了对预定区域的飞越,相机应该已经拍下了足够多的照片。
“准备回收!”
吴融的声音因紧张而有些沙哑。
就在陈默开始转动绞盘,准备回收“鸢眼”的瞬间——
一道雪亮的探照灯光柱,如同从天而降的利剑,猛地从一座了望塔上扫来!
光柱在空中疯狂扫动,像是在搜寻什么。
几秒后,它停顿了一下,瞬间锁定了那个在风雪中飘摇的、巨大的黑色风筝!
“嗡——嗡——嗡——”
凄厉尖锐的警报声,在下一秒响彻整个基地!
无数的灯光瞬间亮起!
营房的门被猛地撞开,无数的日本兵端着枪冲了出来!
了望塔上,几挺沉重的九二式重机枪,开始转动枪口,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鸢眼”的方向!
“不好!”
陈默的手心全是汗,他疯了似的猛摇绞盘,试图在“鸢眼”被击落前将它收回来!
但探照灯像跗骨之蛆,死死地咬住了它!
风筝线在灯光下清晰可见,暴露了他们的位置!
吴融的瞳孔猛地收缩。
他知道,“鸢眼”一旦被击落,上面搭载的微型相机和记录着滔天罪证的胶卷,将成为敌人顺藤摸瓜的铁证!
他们将万劫不复!
然而,就在“鸢眼”撤退的航线上,诊所后院的方向——
一队闻声而来的日军巡逻兵,已经冲到了墙角下!
为首的军曹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在风雪中挣扎的怪异黑点,以及那根几乎垂直指向地面的、在探照灯下闪着微光的线。
他脸上露出狞笑,猛地抬起手中的三八大盖,冰冷的枪口,对准了黑暗中丝线的尽头,大吼一声:“是敌人!就在那里!”
枪声,随时会响!
“来不及了!”
吴融的声音里没有了平时的冷静,只剩下野兽般的决断。
他一把按住陈默还在疯狂转动绞盘的手,用尽全力吼出两个字:“割线!”
陈默的身体剧震,看着那根连接着心血与希望的丝线,眼中瞬间涌上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