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轻鸿默然离去的背影,如同一片清冷的云,悄然消散在长春宫的门扉之后,却将一片无形的压抑与冰冷的余韵,留在了内殿之中。
萧彻依旧紧握着沈清弦的手,力道未曾松懈半分,仿佛稍一松手,她便会如那缕药香般飘散。他坐在榻边,身形挺拔如松,玄色的龙纹袍服在略显昏暗的殿内,更添几分沉凝的威压。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垂眸看着沈清弦,目光深沉如古井寒潭,里面翻涌着沈清弦看不懂的、复杂难辨的暗流。
沈清弦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手腕处传来他掌心过于用力的微痛感,她轻轻动了一下,试图缓解这莫名的紧绷:“陛下?”
她的声音依旧带着病后的虚弱与沙哑,如同羽毛般轻轻搔过萧彻的心头,却未能驱散他胸中那团无名之火。
“他……楚太医,方才在做什么?”萧彻终于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带着一种刻意压平的、近乎审问的语调。
沈清弦微微一怔,不明所以:“楚太医?他方才在为臣妾诊脉,查看恢复情况。” 她顿了顿,想起楚轻鸿离去时萧彻那冷硬的命令,补充道,“楚太医医术精湛,此次多亏他日夜照料,臣妾才能好转。陛下方才让他不必再日夜守候,是否……有些过于严苛了?他毕竟是臣妾的救命恩人。”
“救命恩人?”萧彻重复着这四个字,唇角勾起一抹极冷、极淡的弧度,那笑意未达眼底,反而更添寒意,“朕竟不知,何时太医院院判及一众太医都成了摆设,竟需要一个年轻太医来充当贵妃的‘救命恩人’?”
他的话语尖锐,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与不悦。沈清弦终于察觉到了他情绪的不对劲。她看着他紧绷的下颌线和那双深不见底、却隐隐跳动着怒意的眼眸,心中蓦地升起一个荒谬的念头——他难道是在……生气?因为楚轻鸿?
这个认知让她感到有些无措,甚至有一丝隐隐的……好笑?高高在上的帝王,竟然会因一个太医而心生不快?
“陛下,”她尝试着解释,语气带着安抚,“楚太医只是尽医者本分,他……”
“本分?”萧彻猛地打断她,声音陡然拔高了几分,带着一种被触及逆鳞的厉色,“他的本分便是恪守君臣之礼,谨守太医职责!而非越俎代庖,日夜守候在贵妃榻前,行那等……亲近逾矩之事!”
“亲近逾矩?”沈清弦愕然睁大了眼睛,几乎以为自己听错了,“陛下何出此言?楚太医他……他只是为臣妾诊病施针,何来亲近逾矩之说?” 她想起楚轻鸿那清冷如玉、始终保持着恰当距离的模样,只觉得萧彻这指控来得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理喻。
看着她那全然不解、甚至带着几分委屈的眼神,萧彻胸中的醋意与怒火交织得更加炽烈。她竟然不懂?她竟然觉得楚轻鸿那专注的、带着隐晦关切的目光是正常的?她觉得那小心翼翼的擦拭、那亲自尝药的举动,都仅仅是“医者本分”?
还是说……她其实享受那份来自其他男子的、不掺杂帝王威压的温柔关怀?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萧彻的心底,让他瞬间眸色猩红,周身散发出骇人的戾气!他猛地俯身,逼近沈清弦,两人鼻尖几乎相触,他灼热的呼吸喷洒在她脸上,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沈清弦,你给朕听清楚了!”他一字一顿,声音冰冷刺骨,带着帝王独有的霸道与偏执,“你是朕的贵妃!你的命是朕的,你的人也是朕的!除了朕,任何男子,都不准靠近你三尺之内!不准碰你一根手指!更不准……用那种眼神看着你!”
他口中的“那种眼神”,指的是什么,彼此心照不宣。
沈清弦被他这突如其来的、近乎失控的宣告震住了。她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因怒意而显得有些狰狞的俊颜,看着他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如同烈焰般灼人的占有欲,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又酸又胀,还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
他这是在……吃醋?
因为他觉得楚轻鸿对她有非分之想?还是因为……他单纯地无法容忍任何男性与她有稍近的接触?
“陛下……”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干涩,声音微弱。
“记住朕的话!”萧彻却不给她辩解的机会,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睛,仿佛要将这番话刻入她的灵魂深处,“从今日起,没有朕的允许,楚轻鸿不得再踏入长春宫半步!你的病,自有孙院判等人负责!若让朕再看到你与他有半分牵扯……”
他后面的话没有说完,但那眼中翻涌的、近乎毁灭般的风暴,已足以说明一切。
沈清弦看着他这副模样,心中那点因他无理取闹而产生的委屈,渐渐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绪所取代。她忽然想起谷底他袒露的孤独,想起他笨拙的关怀,想起他默许流言时的深沉……这个男人,用他独有的、近乎偏执的方式,在意着她。
这份在意,沉重,霸道,甚至有些可怕,却也是真实的。
她垂下眼睫,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轻轻应了一声:“……臣妾,记住了。”
她的顺从,并未完全抚平萧彻的怒火,但至少让他周身那骇人的戾气收敛了些许。他直起身,依旧紧握着她的手,仿佛这样才能确认自己的所有权。
殿内再次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帝王的醋意,如同深海下的暗流,表面平静,内里却已汹涌澎湃,将所有人都卷入其中。
沈清弦靠在枕上,感受着手腕处传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心中一片纷乱。
楚轻鸿……她对他,只有感激,绝无半分男女之情。可萧彻的反应,却如此激烈。
而萧彻……他这份近乎病态的占有欲,究竟是因为爱,还是仅仅源于帝王不容挑战的权威?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经此一事,她与楚轻鸿之间那点纯粹的医患之情,恐怕也已蒙上了阴影。而萧彻心中那根名为“楚轻鸿”的刺,已然深种。
窗外,秋雨不知何时已停,灰蒙蒙的天空透出一丝惨淡的微光。
殿内,帝妃二人,一个醋意难平,一个心绪复杂。
一场因醋意而起的风波,看似暂时平息,却已在平静的湖面下,埋下了更深、更汹涌的暗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