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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张薄薄的供词,此刻在沈流苏手中却重逾千斤。

滔天的恨意与彻骨的冰冷在她胸中交替翻涌,几乎要将她撕裂。

可她的目光,最终还是从那份足以颠覆后宫的罪证上移开,重新落回了那片边缘鎏着奇异金粉的槐树叶。

“快走。”

两个字,是冯承恩用他特有的方式,从深渊底部递上来的警告。

沈流苏的心跳骤然漏了一拍。一个可怕的念头如闪电般划过脑海。

她一直以为,冯承恩冒险示警,是为了帮她找到地道,取得贵妃的罪证。

可如果……如果他的本意,根本不是让她“找到”什么,而是单纯地让她“快走”呢?

他怕的不是她找不到证据,而是怕她一头撞进去,落入一个比贵妃更深、更致命的圈套!

贵妃,或许根本不是那张巨网的中心,她也只是一枚被操纵的棋子,一枚随时可以被舍弃的棋子!

这个认知让沈流苏背脊窜起一股寒意。

她猛地将那份滚烫的供词小心翼翼地卷起,用蜡封缄,藏入了秘阁最深处的暗格。

现在还不是时候。

她不能用一份可能被轻易抹去的罪证,去撞击一座她尚未看清全貌的冰山。

她转身快步走向另一排书架,从标记着“内务府·宗卷”的匣子里,抽出一叠厚厚的卷宗副本。

这是她成为稽香院首卿后,利用职权拓印的宫中秘档。

她翻找的,是先帝晚年的起居注和御药房的用药记录。

烛火下,她的指尖飞速掠过一页页泛黄的纸张,最终停在了先帝驾崩前三个月的医案上。

记录显示,先帝晚年心神不宁,夜不能寐,御医为其开了一剂名为“安神膏”的特制药剂,每日睡前由专人涂抹于太阳穴。

沈流苏的目光死死锁在那张药方上。

白芷、川芎、远志……看似都是些寻常的安神草药。

但她的鼻子,仿佛能穿透纸张,闻到那墨迹背后隐藏的、一丝若有若无的诡秘气息。

她闭上眼,脑海中《沈氏验香录·禁卷》的内容飞速闪过。

有了!

她猛地睁开双眼,瞳孔骤然收缩!

“安神膏”的配方中,有一味极不起眼的辅药“红豆蔻”,若与川芎以特定比例共存,再经文火慢熬,便会生成一种衍生物,其药性与气味,与禁香“醉颜红”中能迷惑心神的成分,有七分相似!

长期使用,足以在不知不觉中影响人的心智,使其变得多疑、易怒,甚至在关键时刻做出错误的判断。

若先帝也早已被这无形的香气所控制,那么他临终前的一切安排,包括立储的意向,甚至整个皇位的更迭……其正当性,都将蒙上一层浓重的阴影!

沈流苏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这张网,远比她想象的要大。

贵妃只是其中一个节点,而那口井下,藏着的才是真正牵动丝线的鬼手。

她不能再等了。

她必须去见萧玦。

但不是以一个臣子的身份去告发,而是以一个棋手的身份,去与另一个棋手对弈。

子夜,养心殿。

灯火通明,却寂静得落针可闻。

萧玦屏退了所有侍从,独自坐在龙椅上,面无表情地看着阶下那道清瘦却挺拔的身影。

沈流苏一身素衣,未带任何供词或证物,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清冷如玉石相击:“陛下,臣女有一事不明,想请教陛下。”

“说。”萧玦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臣女查阅宗卷,得知陛下登基前半月,曾有三日高烧不退,昏迷不醒。御医的诊断是‘风痰阻络,心神受扰’。”她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那双深不见底的帝王之眸,“陛下可还记得,那三日昏沉之中,闻到过什么特别的气味吗?”

萧玦握着扶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

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沉寂,只有烛火在“噼啪”作响,将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拉得忽长忽短。

他盯着她,仿佛要看穿她的灵魂深处。

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得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

“朕醒来时,头痛欲裂。只记得枕边有一炉燃尽的香,那味道……很像你如今为太后调制的‘归魂引’,但更甜腻,也更……让人心慌。”

沈流苏心中巨震,面上却波澜不惊,她点了点头,仿佛只是在确认一个微不足道的细节。

“那是贵妃娘娘亲手为陛下点的香。她说,那是能助陛下安神的‘宁神香’。”她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淬了冰,“其实,那香真正的名字,叫‘夺魄引’。与臣女的‘归魂引’同出一源,却是走火入魔的邪道。一字之差,一生之差。”

“夺魄引……”萧玦咀嚼着这三个字,

原来如此。

他一直以为那三日的昏迷是自己心力交瘁所致,却没想到,竟是有人在他最虚弱的时候,对他伸出了獠牙。

那个人,还是他名义上的庶母,是助他登上皇位的“功臣”!

“她为什么要这么做?”萧玦的声音冷得像铁。

“因为香炉不响,不代表它没有在听。”沈流苏从袖中取出一枚密封的白玉匣,双手奉上,“井底的鬼,想要一个听话的皇帝。这匣中,是臣女从东角库那口焚尸井底刮取的香灰。它能证明,有人在用香,对这大晏王朝的两位天子,行了弥天大谎。”

她没有提及沈家的冤案,也没有提及那份供词。

她只给了他一个选择。一个身为帝王,无法回避的选择。

萧玦没有去接那玉匣。

他的目光落在沈流苏决绝而清亮的眼眸上,久久不语。

他知道,她呈上的不是一撮香灰,而是一把足以掀翻龙椅的利刃。

“你想怎么做?”他终于开口。

“三日后,是太庙秋日祭祖大典。”沈流苏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道,“若您允许,臣女想在列祖列宗的灵前,献上一炉不一样的香。”

萧玦凝视着她,眼中权谋的算计与冰冷的杀意交织闪烁,最终,尽数化为一声深沉的决定。

“好。”他缓缓点头,吐出的话语带着金石之音,“若这天下的真相必须用火烧出来,那就让它……烧个干干净净!”

三日后,太庙。

庄严肃穆的大殿内,皇室宗亲、文武百官依序而立,气氛凝重。

祭祖大典进行到“上香”一环,所有人都以为会由礼部官员按旧例请出御制的“九转龙涎香”。

然而,萧玦却沉声道:“传,稽香院首卿,沈流苏,献香。”

话音一落,满堂哗然。

在无数或惊愕、或不屑、或探究的目光中,沈流苏一袭深色院官服,手捧一只古朴的青铜三足香炉,一步一步,从殿外走上丹墀。

她神色平静,目不斜视,仿佛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

她将香炉稳稳置于先帝灵位前的香案上,然后,从怀中取出一个乌木小盒。

盒中盛着的,并非任何一种已知的名香,而是一撮灰褐色的粉末,其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类似矿石的晶体。

“此香,名曰‘醒世’。”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殿中每一个人的耳中。

“以‘烬语藤’为骨,取其燃尽留声之性;以‘识忆花粉’为引,唤醒尘封之忆;再辅以‘寒髓石粉’,凝香息而不散。”

她将香粉倾入炉中,手持火折,在众人屏息的注视下,轻轻点燃。

一缕极细的青烟袅袅升起,没有馥郁的香气,只有一股类似草木燃烧后的、干净而微涩的气息。

就在众人以为这不过是新任香主故弄玄虚的把戏时,异变陡生!

“叮——”

一声轻响,仿佛从极遥远的地方传来。

殿角那尊悬挂了百年、早已被灰尘覆盖的镇殿铜铃,竟无风自动,轻轻颤鸣了一下!

礼官大惊失色,正欲上前喝止,却被萧玦一个凌厉的眼神钉在原地。

“叮……叮铃……叮铃铃——”

铃声由弱渐强,由缓及急,竟与那缕不断变幻形态的青烟流动节奏,形成了诡异的共鸣!

那声音不像是被敲响的,更像是从地底深处、从墙壁缝隙中,有无数压抑了多年的低语,正争先恐后地涌出!

“啊——!”

忽然,一名侍奉先帝多年的老太监猛地跪倒在地,涕泪横流,状若疯癫地嘶喊起来:“是这个声音!是这个声音!先帝驾崩那晚……奴才守在殿外,就听见里面有这种铃声……先帝在喊,在喊‘香有毒’!可……可贵妃娘娘说先主是梦魇了,不许我们声张啊!”

他一开口,仿佛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另一名御药房的老供奉也跟着浑身发抖,跪地叩首:“臣有罪!当年贵妃娘娘深夜召见,逼臣在先帝的‘安神膏’里,多加了三钱……三钱产自西域的‘红珠’!臣不知那是禁物啊!”

一个接一个,那些深埋在宫廷最阴暗角落的秘密,被这奇诡的香与铃声,从当事人的记忆深处活生生剥离出来,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贵妃的脸早已血色尽失,她颤抖地指着沈流苏,尖叫道:“妖术!这是妖术!护驾!快把这个妖女拿下!”

然而,无人敢动。

沈流苏依旧静静地立于丹墀之上,背对众人,仰望着先帝的灵位。

青烟缭绕中,她的身影宛如一尊审判的化身。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扫过殿中一张张惊恐骇然的脸,声音清越,如泉水洗过顽石。

“香,不会说话。”

“但它记得,每一个呼吸过罪恶的人。”

翌日清晨,一道废黜贵妃、打入冷宫的圣旨,以雷霆之势传遍宫城内外。

沈流苏没有去看那场意料之中的结局。

她独自一人,登上了宫中最高的观星台。

晨雾弥漫,将整座紫禁城笼罩在一片朦胧之中,唯有远处她亲手开辟的百草苑,轮廓依旧清晰。

风,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拂过她的脸颊。

她忽然心有所感,走向观星台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墙垛。

果然,在那块松动的墙砖缝隙里,静静地插着一片崭新的槐树叶。

她取下叶片,翻到背面。

上面是用一种极细的炭笔,写下的五个字:

“井已封,路还在。”

沈流苏的唇角,缓缓勾起一抹了然的微笑。

她将这片叶子小心地收入袖中,准备回去将它夹入那本厚厚的《沈氏验香录·禁卷》。

她会把它放在“故园春”的那一页。

她轻声自语,像是在回答那片叶子,又像是在对远方的某个人说:

“我知道你在哪儿,我也知道,你为什么还不能回来。”

风穿过高台,吹动她的衣袂,仿佛有无数先祖的低语在风中回响:这一条用香火铺就的复仇与守护之路,从今日起,终于由你来掌灯。

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阙,最终落在了那个刚刚经历了一场风暴的、如今已被禁军封锁的东角库方向。

一口被注满水的古井,是秘密的坟墓。

但对她而言,一座坟墓,也可以是新生的摇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