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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娘心中那片死寂的荒原,被这粒火种点燃,瞬间燎成一片滔天火海。

她匍匐在地,指甲深深抠进冰冷的金砖,那不是绝望的臣服,而是盘根错节的恨意在寻找着力点,准备破土而出。

沈流苏没有扶她,甚至没有再多看她一眼。

她要的不是一个需要安慰的族人,而是一把磨砺了十年、终于愿意出鞘的刀。

“回长信宫去。”沈流苏的声音恢复了往日的清冷,不带一丝温度,“像从前一样,焚香、添炉,做一个最本分的宫女。”

云娘猛然抬头,眼中燃烧的火焰被一盆冷水浇得只剩惊愕的青烟。

回去?

回到那个日日用淬毒的香折磨她、囚禁她灵魂的地方?

沈流苏仿佛看穿了她的心思,缓步走到她面前,递给她一个精致的锦囊。

“这是稽香院特批给你的‘安神香’,每月可来支取一次。你体弱,需要调养。”

锦囊入手微沉,散发着一股极淡的草木清气。

云娘一怔,她那被“醉颜红”日夜侵蚀的嗅觉,竟在这股清气中感到了一丝久违的舒缓。

她不明白,但她本能地握紧了锦囊,这是十年来,除了仇恨之外,她第一次握住真实的东西。

她不知道,这“安神香”的基底,正是由极其微量的“识忆花粉”与“梦回草”灰烬调和而成。

长期吸入,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怀疑,却能像春雨润物,一点一滴地渗透进她的血脉,唤醒那些被恐惧和时间深埋的、属于沈家的记忆。

云娘走后,阿念从暗处走出,忧心忡忡:“首卿,就这么让她回去?万一冯太妃……”

“她不会。”沈流苏的目光投向窗外,落在稽香院屋脊上一只造型奇特的陶制鸱吻上,“冯太妃现在是惊弓之鸟,任何异动都会让她警惕。一个‘安分守己’的云娘,才是她眼中最安全的棋子。而我们的眼睛和耳朵,也该安进去了。”

她口中的“耳朵”,正是那只陶制鸱吻。

其内部中空,经由特殊管道设计,与长信宫主殿通风口一处不起眼的兽纹雕饰相连。

这便是沈家秘技之一的“气流传音管”,只需在稽香院的密室中引燃一小撮“聚音香”,便能利用气压差,将管道另一头的微弱声响清晰地传递过来。

接下来的三日,风平浪静。

云娘如常在长信宫当值,只是每日都会将那安神锦囊放在枕边,在夜深人静时,一遍遍地嗅闻。

那些零碎的童年片段,那些关于母亲温暖怀抱和满院兰香的记忆,在梦中变得越来越清晰。

第三日深夜,子时。

稽香院密室中,“聚音香”的青烟袅袅升起。

沈流苏闭目端坐,凝神细听。

终于,传音管中传来一阵细微的、压抑着怒气的争执声。

是冯太妃!

“……那丫头最近总盯着香炉发呆,眼神不对劲,莫不是察觉了什么?”

另一个男声,是冯太妃的心腹内侍,他低语道:“娘娘放心,属下已反复查验,她户籍清白,入宫十年,胆小如鼠,最近只是偶感风寒,精神不济罢了。”

冯太妃发出一声冰冷的冷笑,那声音尖利而刻薄,带着一种掌控一切的病态快感:“风寒?哼,你懂什么。沈家的种,天生对香有着畜生一样的直觉。闻到自家烧成的香灰,就会忍不住流泪,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病!本宫留着她,就是要让她日日闻着这‘醉颜红’,亲手焚烧断送了沈家前程的毒,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这才是对沈家最好的报复!”

沈流苏猛地睁开眼,眸中寒光迸射。

骨子里的病?

她唇角缓缓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

很好,冯太妃,你怕的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你怕的是气味,是气味能唤醒的记忆。

那么,就让这记忆,成为审判你的铁证!

她不再等待,决定立刻加速布局。

第二日,一纸由稽香院颁布、经由中宫和司礼监双重用印的新规,张贴在了宫中各处要道。

新规名为《后宫香品用度规程》,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条是:自即日起,凡宫中各处焚香,无论品级,皆须经过“三验程序”——验材、验烟、验息。

前两者是查验香料本身,而“验息”,则是一项全新的、近乎苛刻的规定:在香炉点燃后,须由专职宫人闭目静坐一炷香的时间,纯粹以嗅觉分辨香雾之中是否夹杂有禁香成分或对人体有害的异味。

新规一出,宫中哗然。

但稽香院如今权柄日重,背后更有帝王默许,无人敢公然反对。

紧接着,第二道命令发出:稽香院初设“验息使”一职,提名长信宫宫女云娘,为首位“初阶验息使”。

提名文书上的理由写得冠冕堂皇:“该宫女出身北地,久居山林,嗅觉天生敏锐,近日常感宫中香气驳杂而心悸不适,屡有异常上报。此等天赋,正合验息之职。”

冯太妃收到消息,气得当场摔了一套茶具。

她想阻拦,却发现这新规竟是走了内阁票拟、由萧玦亲自朱批的圣旨!

她再无力回天,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手中最有趣的“玩物”,被沈流苏用一道冠冕堂皇的旨意,变成了悬在自己头顶的一把刀。

首次履职当夜,云娘便奉命查验冯太妃寝殿新送到的“宁神香”。

她跪在华丽的殿中,周围是冯太妃和一众宫人审视的目光。

她按照规程,闭上双眼,将心神完全沉浸于鼻端。

香炉中,紫烟升腾。

那熟悉的、让她夜夜噩梦的甜腻香气之下,一丝极其隐秘的、带着血腥味的灼热感,如毒蛇般钻入她的鼻腔。

是“醉颜红”!比以往更烈,是经过提纯的衍生物!

云娘的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巨大的恐惧和翻腾的恨意几乎要将她撕裂。

但沈流苏的话犹在耳畔——“用你的鼻子,去做你该做的事”。

一炷香尽。

她睁开眼,脸色苍白如纸,额上渗出细密的冷汗。

她没有抬头,只是按照培训时沈流苏教的那样,强忍着内心的风暴,用一种近乎呆滞的语气,向上司女官禀报:

“回禀姑姑,奴婢……奴婢不知何为违禁。只是这香,闻着……让我想起小时候做过的噩梦,心里……疼。”

“疼”这个字,她说得极轻,却像一根针,精准地刺破了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稽香院的女官立刻上前,当场封存了所有香料,启动彻查程序。

冯太妃勃然大怒,当即召云娘上前质问。

云娘只是跪在地上,反复说着那一句:“奴婢不知,奴婢只是觉得……那味道让我想起噩梦。”

她看上去是如此无辜、恐惧,甚至有些愚钝,却用这种最笨拙的方式,将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冯太妃气得浑身发抖,却拿她没有丝毫办法。

一个人的主观感受,如何定罪?

当夜,沈流苏手持稽香院的彻查密报,连夜入宫求见萧玦。

御书房内,灯火通明。

“香政既立,法度为先。但有些罪证,需借亡魂之口作证。”沈流苏的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力量。

她依次呈上三样东西。

第一样,是云娘入宫时按下的指印拓片,那枚属于沈家调香师的茧痕,清晰可见。

第二样,是她亲手绘制的、云娘“三叠云”起香手法的图解,旁边附上了《验香录》手稿中对此失传绝技的记载。

第三样,是一卷录音竹筒,里面清晰地记录着冯太妃那句恶毒的低语——“沈家的种……这是刻在他们骨子里的病。”

萧玦的目光在三样证物上缓缓扫过,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看不出任何情绪。

良久,他抬起头,视线如鹰隼般锁住沈流苏。

“所以,你让一个‘病人’,去当了断病的‘太医’?”

“回陛下,”沈流苏不卑不亢地迎上他的目光,“因为以毒攻毒,方能断根。更因为,香,不会骗人。”

萧玦沉默了。

他看着眼前这个女子,她总是这样,用最柔弱的姿态,行最狠厉之事。

她手中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花草,是气味,是人心深处最不可言说的记忆与欲望。

许久,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有力:

“你说香不会骗人……朕今日,信你一次。”

他提起朱笔,在一道空白圣旨上写下四个字:“准组香团。”

“香忆团”——一个史无前例的机构,就此诞生。

萧玦允她从宫中数万宫女内侍中,遴选十名疑似与沈家有关的遗孤,由她亲自传授基础的验香辨毒之术,专司追溯宫中一切可疑香料的源头。

这是帝王赐予她的一把真正的利剑。

数日后,已成为“香忆团”核心成员的云娘,在一次对长信宫废弃库房的例行查验中,截获了一枚即将被送出宫的香丸。

那香丸外层蜡封严密,看似普通。

但云娘的鼻子,却从蜡封的缝隙里,闻到了一丝极其微弱的、用特殊树胶调和过的“叶语”墨的气味。

她立刻将香丸交予沈流苏。

在密室中,沈流苏小心翼翼地剥开蜡封,融化香丸,一张用极薄韧皮纸写成的密信,赫然藏于其中。

信上的字迹,是一种扭曲的符号,正是沈家用来记录禁方和秘闻的暗语——“叶语记”。

而落款处的那个特殊花押,沈流苏认得,竟是早已被处斩的前朝国舅、冯太妃的兄长——冯承恩所留!

云娘看着那张诡异的信纸,双手仍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这是她第一次,亲手截获如此重大的阴谋。

沈流苏伸出手,轻轻抚上她的肩膀,那掌心的温度,沉稳而坚定。

“别怕。”她看着云娘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你现在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宫女云娘。你是沈家,回来讨债的人。”

当夜,稽香院的密室中,点燃了一炉全新的香。

此香无名,但闻到它的人,都感到一股凛冽的寒意,仿佛从骨髓深处升起,刺破了经年累月的迷雾与沉疴。

沈流苏为它取名——“醒骨”。

而就在“醒骨”香气弥漫于深宫之时,远在京城南郊的一片乱葬岗上,一个身形枯槁的守墓人,正默默地站在一座无名孤坟前。

晚风吹过,他习惯性地侧了侧头,那只没有戴任何耳饰的左耳,却第一次,在污浊的空气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一缕若有若无的、只存在于遥远记忆里的兰花清香。

稽香院内,沈流苏屏退了所有人,独自坐在灯下,反复研读着冯承恩留下的那封“叶语记”密信。

在破译了那些扭曲的符号后,一行字让她陷入了沉思:

“香灰之下,有井通地脉,七月半,可闻故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