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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琰的行营设在一处背靠山峦的缓坡上，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军营帐篷，而是一处被临时征用、并加以严密布防的小型坞堡。黑石砌成的墙壁在北境的苍穹下显得格外冷硬，如同萧琰此刻的脸色。
队伍沉默地进入坞堡，沉重的铁门在身后轰然关闭，隔绝了外面荒原的风，也彻底隔绝了萧璟刚刚窥见的一丝自由。堡内守卫森严，皆是萧琰带来的禁军精锐，眼神锐利，步伐无声，透着一股令人窒息的压抑。
萧琰利落地翻身下马，并未回头，只对身旁一名亲卫吩咐道：“带靖王去‘清晖阁’歇息，没有朕的命令，任何人不得打扰。”
“是！”亲卫躬身领命，然后对萧璟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姿态恭敬，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意味。
萧璟下马，脚步有些虚浮，连日的逃亡、搏杀、惊惧，以及此刻落入萧琰掌中的绝望，几乎耗尽了他所有力气。他看了一眼萧琰径直走向主厅的背影，那玄色龙袍在阴冷的堡内显得愈发威严而迫人。
清晖阁位于坞堡僻静的一角，是一处独立的小院，陈设精致，甚至称得上雅致，暖炉将房间烘得温暖如春，与外面的严寒恍若两个世界。但每一扇窗都被从外面钉上了细密的铁棱，门口守着两名如同石雕般的带刀侍卫。
这哪里是歇息之处，分明是一座精致的牢笼。
亲卫退下后，房间内只剩下萧璟一人。他站在房间中央，环顾四周，只觉得这温暖的空气沉闷得让他喘不过气。肩膀的旧伤和手臂的新伤都在隐隐作痛，但比起心头的冰冷与沉重，肉体的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脚步声，以及侍卫低沉的行礼声：“陛下。”
门被推开，萧琰走了进来。他已褪去铠甲，换上了一身墨色常服，更显得身姿挺拔，气质清贵中透着冷厉。他手中端着一个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和几碟精致的点心。
“受了惊吓，又奔波劳碌，先把药喝了，暖暖身子。”萧琰将托盘放在桌上，语气平淡，仿佛之前荒原上的逼迫与威胁从未发生。
萧璟站在原地，没有动，只是冷冷地看着他。
萧琰也不在意，自顾自在桌边坐下，拿起一块点心，细细端详，却不吃。“这北境的厨子，到底比不上宫里的御厨，将就些吧。”
“皇兄究竟想做什么？”萧璟终于开口，声音干涩，“将我囚禁于此，是为了防止我追查先帝失踪的真相？还是为了掩盖镇北侯府的冤案？或者……两者皆有？”
萧琰放下点心，抬眸看向他，眼神深邃：“阿璟，你总是把朕想得如此不堪。”他站起身，缓步走到萧璟面前，距离近得萧璟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龙涎香和一丝风尘仆仆的气息。
“朕说过，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萧琰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萧璟脸颊上被荆棘划出的细微血痕，动作带着一种诡异的温柔，“你为何总是不肯听话，非要一次次挑战朕的耐心，将自己弄得如此狼狈？”
他的触碰让萧璟浑身汗毛倒竖，猛地偏头躲开。
萧琰的手僵在半空，眼神瞬间阴鸷下来。“为了那个苏家女？还是为了那个不知所谓的‘影子’？”他语气转冷，带着刺骨的寒意，“阿璟，你似乎永远学不会，谁才是你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依靠？”萧璟像是听到了最可笑的话，他抬起眼，直视萧琰，眼中压抑许久的愤怒与不甘终于爆发出来，“依靠你，像一只被折断翅膀的鸟，关在这金丝笼里，直到彻底失去所有价值，然后像母妃一样，不明不白地‘病逝’吗？！”
他提到了他们的母妃！那个在深宫中郁郁而终的、先帝并不宠爱的妃子。这是萧璟记忆中为数不多的、与萧琰相关的、带着痛楚的烙印。
萧琰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无比，他猛地出手，一把攥住萧璟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他的骨头！“住口！谁准你提母妃？！”他低吼，眼中翻涌着暴戾的情绪，“朕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保护你！若非朕，你以为你能在萧琰（先帝）那么多皇子中平安长大？若非朕，你以为你能在季文正那老狐狸的算计下活到今天？！”
他的话语信息量巨大，冲击着萧璟本就混乱的记忆。保护？他所谓的保护，就是将他像个囚犯一样看管起来？
“保护就是将我囚禁？保护就是派人追杀？！”萧璟挣扎着，试图甩开他的钳制，却发现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
“追杀？”萧琰冷笑一声，将他又拉近几分，两人鼻尖几乎相抵，气息交融，却只有冰冷的敌意，“朕若真想杀你，你早就死了无数次了！那些死士，不是朕的人！”
不是他？萧璟一愣。
“这北境的水，比你想象的要深得多！林风，戎族，朝中某些蠢蠢欲动的老家伙，甚至……”萧琰的目光锐利如刀，仿佛要剖开萧璟的灵魂，“你身边那个看似忠心的‘影子’，都可能包藏祸心！只有留在朕身边，你才是安全的！”
他的话语带着一种偏执的笃定，仿佛他即是真理，他即是唯一的光明。
“安全？”萧璟看着他近在咫尺的、写满掌控欲的脸，忽然觉得无比疲惫，“在你的掌控下，像一具行尸走肉般‘安全’地活着吗？那我宁可死在追寻真相的路上！”
“你——！”萧琰眼中戾气大盛，另一只手猛地抬起，似乎想要掐住萧璟的脖颈，但在触及他苍白皮肤下微微跳动的血管时，又硬生生顿住。他看着萧璟眼中那毫不退缩的决绝，一种混合着愤怒、挫败和某种更深沉情绪的东西在他胸腔里冲撞。
最终，他猛地松开手，将萧璟推得踉跄后退几步。
“冥顽不灵！”萧琰背过身，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静，但紧握的双拳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波澜，“把药喝了，好好休息。没有朕的允许，你哪里也不准去。”
说完，他不再停留，大步离开了房间。门被再次关上，落锁的声音清晰传来。
萧璟靠在冰冷的墙壁上，揉着被捏出红痕的手腕，缓缓滑坐在地。空气中还残留着萧琰身上那令人窒息的龙涎香气。
他望着那扇紧闭的门，心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片荒芜的冰冷。
萧琰的话，几分真，几分假？那些死士如果不是他派的，又会是谁？他口中“包藏祸心”的影子，到底是谁？
一个个谜团如同蛛网，将他越缠越紧。而萧琰，这个他血缘上的至亲，既是这蛛网的中心，似乎……也想成为执网之人。
他知道，萧琰不会轻易放过他。这场兄弟之间的博弈，或者说，皇帝与囚徒之间的角力，才刚刚开始。而他的筹码，少得可怜，唯有内心深处，那不肯熄灭的、追寻真相的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