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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碾着碎石,山雾被吵醒了。

岩坎方向盘一打,车头躲开倒地的树干,后视镜里映出秦翊绷紧的下巴——

他攥着拐杖,指节发白,雨水顺着帽檐滑进迷彩服领子,在锁骨那儿洇出一块深色。

“到了。”岩坎踩刹车,引擎一熄,只剩雨点敲车顶的沙沙声。

秦翊推门下车,湿气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

他扶着车门刚站稳,右腿一软,身子晃了下,岩坎一把拽住他胳膊。

“分队长,您这伤还没好——”

“没事。”秦翊反手拍拍他手背,目光扫过眼前断墙残瓦。

了望塔塌在东边,钢筋像扭曲的骨头戳向天,墙上那句“祖国边疆高于一切”的红字只剩半截,在雨里泛着灰。

他嗓子动了动,低声说:“这儿是血牙岭战役的前哨点。陈铮他们排雷前,还在塔下煮过最后一锅热粥。”

岩坎手指在他胳膊上轻轻抖了下:“我爹……就是在这儿被打伤的。”

声音轻得像被雨泡过的蛛丝,“都说他是内鬼,给毒贩带路。可那天,他追的是个被拐的孩子,摔下崖时,手里还攥着孩子的花头绳。”

秦翊转头看他。

岩坎睫毛挂着水珠,眼神却清亮得像山泉。

他松开拐杖,用缠纱布的左手拍了拍岩坎后颈——蛟龙队老兄弟才懂的动作。

“我查过档案,”他说,“你爹的军功章,就在省军区史馆第三柜,玻璃底下压着那根花头绳。”

岩坎鼻子一酸,扭头去后备箱拿装备。

秦翊看着他背影,右手一松,耳机、夜视仪、通讯器全扔泥里,溅起几星浊水。

“今晚不用这些玩意儿。”他对围上来的队员和民兵说,“新作训服脱了,穿旧的,跟老乡混一块。营灯收掉,点篝火。”

林七扯了扯身上数码迷彩:“分队长,这可是防红外的——”

“他们怕的不是火力。”秦翊弯腰捡块碎砖,指尖蹭过上面的弹孔,“是怕被记住。记住我们是谁,记住他们干过啥。”

他直起身,雨水顺额头流进右眼,刺得他眯起眼,“去把老乡的铜盆铜锣都借来,听我信号,开敲。”

天黑得像泼了墨,鹰嘴崖渐渐被吞进夜色。

废墟里篝火噼啪响,火星刚蹦起来,就被雨浇灭。

老刀蹲火边擦枪,枪管映着火光:“我说分队长,这么点火,不怕招狼?”

“狼来了。”

秦翊的声音像块冷铁,砸进每个人耳朵。

他半蹲着,左手贴地,雨水从指缝渗进泥里。

老刀刚想问,山脚就传来脚步声,夹着婴儿哭和女人抽噎:“求求你们……解放军同志,救救我们吧……”

十二个人影从雾里冒出来。

打头的女人抱着襁褓,“孩子”哭得撕心裂肺;后面老头拄拐,裤腿沾血;两个半大孩子缩在她身后,抖成一团。

老刀刚要起身,秦翊伸手按住他膝盖:“等等。”

他往前挪两步,靠近那群人。

雨打脸上,他却闭着眼,像棵在风里听动静的树。

“那个‘孩子’。”他睁眼,声音冷得结冰,“心跳一百二十,太稳了。真娃娃吓着了,心跳会乱,像鼓槌打歪了。”

左瞳缩成针尖,他盯着襁褓,“不对劲。”

林七掏出热成像仪一扫——“婴儿”轮廓泛蓝,胸口却有个刺眼的红点:金属。

“操!”他骂出声,“里面是东西!”

秦翊短促一哨。

篝火旁的人瞬间散开,铜盆铜锣哐哐砸响。

“难民”脸色一变,抱孩子的女人猛地把襁褓摔地上,转身就跑。

可退路早被堵死——岩坎带特战队员从左包抄,老刀率民兵从右围上,十二人没跑五步,全被按进泥里。

“拆。”秦翊拄拐走过去,雨水顺着拐头往下滴。

林七用战术刀挑开布,金属反光刺眼。

是个巴掌大的盒子,表盘数字跳着:01:58:32。

“炸弹。”岩坎刀尖抵住一人后颈,“谁派你来的?”

“死了也不说。”那人咧嘴笑,牙缝一闪银光。

“咬毒!”秦翊吼。

林七手刀劈下,对方下巴脱臼,半片氰化物掉泥里,滋滋冒泡。

这时,地下掩体入口传来冲锋声。

秦翊正往岩坎手里塞防烟面罩:“守住地面,一个别放走。”

“您要下去?”岩坎抓住他胳膊,“里面烟大,您右眼……”

“我比机器清楚他们藏哪儿。”秦翊扯掉面罩,拐杖塞他怀里,“陈铮排雷那会儿,这通风道我钻过七趟。”

他晃了晃手电,光在雨里划出一道银线,“记着,我敲三下墙,你就扔催泪弹。”

台阶积水,秦翊扶墙往下走,每步都踩出水花。

越往下,烟味越重,燃烧弹的焦糊味呛得他左鼻发痛。

他闭右眼,用左眼看地——水面涟漪、空气流动,都在指路。

到第三层,他忽然停住,手贴墙上:震动不对,是枪机上膛的脆响。

“左边第三个门,”他对着喉麦说,“五个人,两挺轻机枪。”

墙那边传来骚动。

秦翊捡块石头,砸向右边通风口。

“砰!”枪声炸响,子弹穿透铁皮,火星四溅。

他顺势一滚,摸到藏在管道后的消防斧。

“敲墙!”他吼。

地面三声闷响,催泪弹烟雾灌进通风口。

掩体里咳嗽、叫骂、枪托砸地乱成一片。

秦翊抡斧劈开门,手电光一扫——五个黑衣人正往包里塞文件,一人举枪,被他一斧砍中手腕,枪“当啷”落地。

“趴下!”他一脚踢开枪,目光扫过墙上剪报。

满墙全是他的报道:缉毒照、挫败t岛行动、庆功受勋。

中间一张被红笔圈了十几圈,标题写着《秦翊:龙国特种部队的神话制造者》。

桌角压着份计划书,《如何让胜利变成暴政》。

他翻两页:“造烈士‘复活’谣言搞乱民心”“伪造影像扭曲真相”。

冷笑一声,揉成团扔进火盆。

纸烧卷、变黑,他脑子里闪过张班长娘织的毛线袜、祠堂童谣、老支书倒酒的手。

“神话?”他盯着火,“他们不懂,神话是活人记出来的。”

天快亮,雨停了。

岩坎从掩体钻出,脸抹得乌黑,举着面皱巴巴的龙旗:“分队长,密室保险柜找到的,他们想烧没烧成。”

秦翊伸手去接,一阵山风忽至。

风里有松针香,还有隐隐约约的童声。

他抬头——山路上来了好多人:青竹寨老支书、村妇女主任、背篓猎户、牵牛娃,小芒冲在最前,怀里抱着块粗布。

“我们自己缝的。”老支书抹了把脸,“比他们烧的结实。”他指那布,红布拼的五角星,针脚歪歪扭扭,却红得扎眼。

小芒踮脚往断旗杆上爬,阿婻在下面扶腰:“慢点,别摔了。”孩子们围着旗杆唱起来:“山有骨,水有魂,龙旗升,民心稳……”

岩坎忽然转身,从兜里摸出一支香。

他蹲在哨所东侧断墙前——昨晚清理战场,发现了具尸骨,左腕红绳系着花头绳。

“爹,”他点香插在石堆前,“他们没忘你。”

秦翊望着旗杆。

小芒已把粗布旗绑好。风停了,旗却轻轻颤,像无数只手在托着它。

他右眼突然刺痛,视线模糊,只剩一圈光晕。

可那光里,红旗、孩子脸、岩坎背影,清晰如刻。

“这次……我看清楚了。”他轻声说。

返程车上,电台突然刺啦响。

所有人屏息,杂音里挤出半句:“……你们赢不了记忆……”

秦翊摸出脖子上的军牌——陈铮牺牲时塞给他的,背面刻着“带兄弟们回家”。

他轻轻按在喇叭上。

下一秒,整座山谷响起声音:

陈铮笑着哑声说“分队长,这粥盐多了”;

血牙岭冲锋号刺破云层;

南洋水兵喊号子混着浪打船帮;

雨林深处无名烈士低语:“帮我看看,国旗升起来了吗?”

所有声音汇成洪流:“我们,一直都在。”

朝阳破云时,车转过最后一个弯。

后视镜里,鹰嘴崖上的粗布龙旗仍在无风中猎猎飘扬,红得像要烧穿天际。

秦翊摸了摸军牌,一滴泪从左眼角滑落,砸在迷彩服上,洇出个小小的红月牙——

和三年前边境缉毒时,陈铮溅在他衣领上的血,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