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同伟自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此刻听陈部长这样表态,他心里倒也踏实了几分。
“陈部长,咱们都是一条战线上的人,说这些就见外了。
大家都是老熟人,没有您,哪有我的今天?
您说这些,反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这番话显然说到了陈部长心坎上。
他脸上顿时露出笑容,心里最惦记的,正是公安部能不能在这事上分一杯羹。
祁同伟的态度,让他放下了戒备。
他拍了拍祁同伟的肩膀,压低声音说:
“同伟啊,明天会有人通知你过去——具体是谁还不确定。
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你要代表大家去逮捕赵立春。
这事目前是绝密,我提前告诉你,就是希望你在行动时——穿上警服。
就这么简单,没问题吧?”
祁同伟表情微微一僵。
穿 警服他并不在意,真正让他在意的是,这个消息他昨天就已经从美国领事那里知道了。
而现在陈部长却称之为“绝密”。
这玩笑开大了。
连美国人都掌握的情报,还能叫绝密吗?
而陈部长这一招,不得不说真是高明。
原本公安部在这事上插不上手,可一旦祁同伟穿上警服行动,公安部就能名正言顺地分走一半功劳。
想到这里,祁同伟不禁暗暗佩服。
这简直是虎口夺食,却是谁都挑不出毛病的阳谋。
而此时,祁同伟的神情让陈部长以为他是被这消息惊住了。
他只是静静等着祁同伟回神。
过了十几秒,祁同伟才恢复常态。
他望向陈部长,略带疑惑地开口:
“陈部长,您说不知道是谁找我,这是什么意思?既然是中政法授权,那肯定是中政法找我啊,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怎么会不知道是谁呢?”
这话自然是祁同伟站在自己立场上的想法。
但实际上,背后的事并不简单。
一个事实是,这次牵扯到赵家,其实是顺手牵出来的结果。
政法方面并不在意其他,他们只关心扫除威胁,至于别的,他们一概不管。
他们的态度很明确——赵立春算什么,根本入不了他们的眼。
这就便宜了其他人。
得知赵家与缅北有联系后,不少人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而祁同伟进京,是政法方面明确安排的。
这一点,让许多盯着赵立春的势力,纷纷把目光投向祁同伟——多好的一把刀啊。
政法系统的功臣、汉东的政法书记兼公安厅长,还亲手逮捕了赵立春的儿子赵瑞龙,这样的人物,谁不看重?
理所当然,这个任务必然会落到祁同伟头上。
至于其他,就看背后如何博弈了。
谁输谁赢并不重要,不过是拿着刀分肉罢了。
而公安部,则可以直接在分肉过程中分红,就是这么简单。
所以陈部长此时一脸从容,悠然说道:
“这点烂肉,他们还没抢到手呢,现在正争着。
你不用担心,你现在只需要做一件事——等命令。
到时候穿着警服去就行了,明白吗?”
祁同伟默默点头。
他接过陈部长递来的箱子,打开一看,里面正是写着他名字的警服。
显然,陈部长早已准备好一切,就等祁同伟到来。
看着祁同伟的神情,陈部长心中得意。
你们抢吧,抢破头也没用,我们公安部,总归要分一杯羹。
汉东大厦,餐饮部。
这是汉东省驻京办事处,许多来京的汉东官员都在此落脚,祁同伟也住在这里。
按照级别,祁同伟作为副省级的政法书记,应入住顶楼的套房。
办事处负责人是这里的处长,级别与祁同伟相差甚远,全程恭敬陪同,甚至不时借机贴近,姿态殷勤。
只要祁同伟稍作示意,对方恐怕连衣衫都能当场褪去。
但祁同伟并无兴趣,因为他在这里瞥见了一个熟人。
侯亮平已在汉东担任作协主席数月,恍然间,他几乎怀疑这一切是否只是一场梦。
当初满怀壮志来到汉东的意气风发,如今看来,不过是一场难忘却遥远的幻影。
他本是反贪局长,汉东政坛的红人,怎会落到如此境地,成了作协主席?
如今的汉东,沙瑞金是书记,曾点名提拔他;高育良是省长,是他的老师;祁同伟是政法书记,是他的师兄;而钟小艾,则是他的前妻。
这样的政治资源,在汉东几乎无人能及。
可如今,一切都已烟消云散。
作协主席虽属正厅,却无实权,只能管管几个小作家,名作家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
就连过去田封义留下的几家媒体,也仅剩些许作用。
他每 排人为沙瑞金唱赞歌,试图争取复出的机会,但内心清楚,希望渺茫。
其实他并非毫无机会——只要他肯低头,去高育良家认错,命运或许能有所转机。
可他终究放不下那份自尊。
当初带着高育良的把柄上门时何等自信,如今要他去服软,他做不到。
也许是残留的骄傲作祟,也许是认定对方不会原谅。
种种情绪交织,让侯亮平陷入沉默与挣扎。
侯亮平没有勇气走进高育良的家门,而全国作协的会议正在京城召开。
作为汉东作协的主要负责人,他必须参加。
连请假的机会都没有,他没能回家。
在京城的房子是单位分配的,
离婚后钟小艾留给了他,对方毫不在意。
他也没有勇气回到那个家属院,担心以前的同事会问起。
“侯亮平,现在在哪儿工作呢?”
“侯亮平,小艾呢?”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也回答不出来。
于是他来到了汉东大厦,却没想到,
会在这里遇见他的师兄祁同伟。
看到祁同伟,侯亮平百感交集。
之前在楼下对他冷若冰霜的接待处处长,此刻在祁同伟面前,
搔首弄姿,让他难以接受。
并非他对这位处长有什么好感,而是这种差别对待,
让他实在难以接受。
想到钟小艾也是如此,
侯亮平更加难受,瞥了祁同伟一眼,
继续低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此时,祁同伟身边的女处长又贴了上来。
“祁书记,您喜欢吃什么?
我们这里的厨师做什么菜都拿手,
只要您开口,我都能安排。”
说话间,她离祁同伟更近了。
她知道,在汉东,
祁同伟就是天。
只要能攀上祁同伟,一切就不一样了。
别说副厅,连正厅都有可能。
一想到这,她兴奋得合不拢腿。
加上祁同伟体魄健壮、英俊成熟,
小姑娘或许不懂,但她一个少妇能不明白?
因此,她对祁同伟极尽谄媚。
然而祁同伟对此毫不在意,
只是笑了笑,没再说话。
直到看见侯亮平,祁同伟心中一震。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侯亮平。
最近,他几乎忘了这个人。
没想到今天又重逢了。
对他而言,侯亮平很特别。
除了高小琴和高育良,侯亮平是他最难忘的人。
前世那一幕,他至今记忆犹新。
侯亮平那个充满嘲讽的眼神。
而如今,两人的处境已经逆转。
祁同伟现在是 政法书记,即将升任副书记。
而侯亮平则成了作协主席。
时也命也,两人已不在一个层次。
就连侯亮平的妻子钟小艾,也委身于祁同伟。
如今祁同伟在侯亮平面前,完全以胜利者自居。
但即便如此,祁同伟也并无嘲讽之意。
他现在所做的一切,更多是出于报复——
报复侯亮平前世拿他和高育良的人头换取晋升。
前世终究是前世,如今他看着侯亮平,
就像看前世的自己。
虽然侯亮平还活着,
却已与行尸走肉无异。
祁同伟心头掠过一丝悲哀,朝身旁的美女处长摆了摆手。
“去拿两瓶茅台来。”
他知道这位师弟爱喝茅台,
而眼前桌上却只有饮料。
汉东驻京办每年都会储备特供茅台,
专供接待之用,这是与酒厂直接合作的内部渠道。
这也是官场默契:汉东官员若有需要,可按市价从此处购酒,
算是驻京的一种便利。
不过一般人没有这个权限,
至少得是县委书记、县长级别方可。
但祁同伟自然不在此列——
别说要茅台,就是要那女处长作陪,她也得笑脸相迎。
这就是权力的滋味。
祁同伟沉默着拖了把椅子,坐到侯亮平身边。
侯亮平无法再装作不认识,喉头动了半晌,
才哑着嗓子挤出一句:“来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没有接话。
此情此景,他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两人都清楚,他们之间横着一道难以逾越的隔阂,
可多年情谊毕竟尚未尽泯。
复杂心绪纠缠难解,
此刻的祁同伟竟有些无措。
正在此时,女处长捧着两瓶酒走来,
轻轻放在桌上,俯身贴近祁同伟耳边:
“祁书记,酒给您备好了。
您慢用,还需要什么随时吩咐。”
您随时叫我,我就在包房外面候着。”
祁同伟没应声,径自拆开了酒。
他倒了两杯,一杯推到侯亮平面前。
自己端起酒杯,也没说话。
意思却清楚——这个时候,碰一杯就够了。
侯亮平却望着酒杯出神。
他没想到,祁同伟会是这样。
他也说不清,对祁同伟到底是什么感觉。
恨吗?当然有。
如今这一切,都是祁同伟造成的。
至少钟小艾那件事,他忘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