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的藏身之处,在金陵城西北角,紧邻着古老的“鬼脸”城墙段。这里地势较高,民居稀疏,多是些破败的院落和废弃的祠庙,与秦淮河畔的繁华喧嚣判若两个世界。传说这段城墙因砖石风化,形成酷似鬼脸的图案而得名,平日里便少有人至,入夜后更是阴森僻静。
院落很小,只有两间低矮的瓦房,院子里有一口枯井,井口爬满了枯藤。屋内陈设简陋,但收拾得异常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草药香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墨汁气味。阿阮将灰衣人安顿在里间炕上,又给他服下几粒丸药,他的呼吸才渐渐平稳下来,沉沉睡去。
外间,阿阮点亮一盏如豆的油灯,昏黄的光晕勾勒出她蒙着面纱的侧影。她为江疏影倒了一碗热水,然后坐在对面,那双清澈的眼睛透过薄纱,平静地看着她:“现在,我们可以谈谈了。姑娘如何称呼?”
“墨七。”江疏影用了这个化名,她还不确定能否完全信任对方,“他是谁?”她指了指里间。
“他叫石慎,代号‘石鱼’。”阿阮的声音很低,却清晰入耳,“是蛰龙司在金陵仅存的几个高级暗桩之一,负责与北边……以及某些特殊渠道的联络。”
石鱼!果然是他!江疏影想起画舫上阿阮说的“石鱼应该收到了”,原来灰衣人就是石鱼本人。
“那晚乌衣巷……”
“是个陷阱。”阿阮接口道,语气带着一丝冷意,“贺平不知从何处得到了石鱼要与上线接头的消息,提前布下了天罗地网。若非你那一石子制造了混乱,石鱼恐怕已遭不测。”
“贺平他……真的是叛徒?”江疏影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
阿阮沉默了片刻,油灯的火苗在她眼中跳动:“叛徒?或许。但更可能的是,他从来就不是我们的人。”她顿了顿,继续道,“我们怀疑,贺平,甚至可能包括他背后的陆沉舟,早已与北边达成了某种交易。他们南下,明为议和使团副使,暗地里,恐怕是在为蒙古人清扫障碍,铲除像石鱼这样真正忠于大宋的暗桩。”
虽然早有猜测,但这话从阿阮口中说出,依然让江疏影感到一阵刺骨的寒意。陆沉舟……那个在锁龙堰与她生死与共的男人,真的会是这样的人吗?可如果不是,如何解释贺平的所作所为?如何解释陆沉舟那些莫测的布局?
“你们……是什么人?”江疏影看向阿阮,“你似乎并非蛰龙司的人。”
“我?”阿阮轻轻摇头,指尖划过粗糙的桌面,“我只是一名琴师,一个不愿看到山河破碎的普通人。石鱼于我有恩,仅此而已。我们这些人,像地下的暗流,微不足道,却也不愿随波逐流。”
她的话说得模糊,但江疏影能感觉到,阿阮背后可能是一个不同于蛰龙司的、更为隐秘的抵抗网络。这让她在绝望中看到了一丝微光。
“接下来该怎么办?石鱼的伤势……”
“伤势很重,需要静养,但这里不能久留。”阿阮道,“贺平吃了亏,绝不会善罢甘休。我们必须尽快将石鱼掌握的情报送出去,那关系到蒙古人下一步的重大阴谋。而且,我们需要找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
“一份名单。”阿阮的声音压得更低,“一份记录了朝中所有与北边暗通款曲、主和甚至意图投诚的官员名单。这份名单原本由石鱼保管,但乌衣巷遇袭前,他预感不妙,将其藏匿了起来。只有找到这份名单,公之于众,才能震慑宵小,扭转朝中颓势。”
名单!这无疑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重磅之物!难怪贺平要不惜一切代价抓捕石鱼。
“名单藏在哪里?”
阿阮的目光投向窗外黑黢黢的鬼脸城墙方向:“就在这鬼脸城下。石鱼昏迷前只来得及告诉我一个地点——‘鬼脸哭,石马嘶,枯井无波藏玄机’。”
这是一句谜语。鬼脸哭,或许是指鬼脸城墙的某个特定位置,比如形似哭泣表情的墙砖?石马嘶,这附近有石马?枯井……院子里就有一口枯井!
江疏影与阿阮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亮光。两人立刻起身,端着油灯来到院中的枯井边。井口被枯藤覆盖,深不见底。阿阮找来绳索和钩爪,两人合力将井口的杂物清理开。
“我下去。”江疏影主动请缨。她身手相对灵活,而且不愿一直处于被保护的位置。
阿阮没有反对,将绳索系在江疏影腰间,叮嘱道:“小心,井底情况不明。”
江疏影点头,抓住绳索,小心翼翼地向井下溜去。井壁湿滑,长满了青苔,越往下,空气越是阴冷潮湿,带着一股陈年腐土的气息。油灯的光线在深井中显得微弱,只能照亮脚下有限的范围。
下降了约三四丈深,双脚终于触到了实地。井底空间不大,堆积着厚厚的枯枝败叶和淤泥。她用脚拨开杂物,仔细搜寻。井壁是砖石垒砌,她一块块地敲击、摸索,寻找可能存在的暗格或机关。
突然,她的指尖在一块看似普通的墙砖上,触到了一处异常的凹陷。她凑近油灯仔细看去,那凹陷的形状,竟然像是一个模糊的、哭泣的鬼脸!旁边还有一道深深的刻痕,如同泪痕。
鬼脸哭!就是这里!
她用力按压那块砖,砖块纹丝不动。她又尝试向左右推动,还是没用。难道需要钥匙?她想起谜语的后半句“石马嘶”。石马在哪里?她抬头向上喊:“阿阮!找找附近有没有石马!”
片刻后,阿阮的声音从井口传来,带着一丝急促:“院子外面不远,城墙根下,确实有一尊残缺的石马雕像!但是……好像有人朝这边过来了!”
江疏影心中一惊!追兵来得这么快?!她必须尽快找到名单!
情急之下,她再次审视那块鬼脸砖,发现“泪痕”刻痕的末端,似乎有一个极小的孔洞。她拔出头上的簪子(虽非原来那支,但也是一根普通的铜簪),将尖端小心翼翼地插入孔洞,轻轻一撬!
“咔哒”一声轻响,那块砖竟然向内缩了进去,露出一个巴掌大小的暗格!暗格里,放着一个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细小铁盒!
找到了!
她迅速取出铁盒,塞入怀中,也顾不上暗格复位,立刻拉动绳索,向上喊道:“拉我上去!找到了!”
阿阮奋力将她拉上井口。江疏影刚爬出井口,就听到院墙外传来杂乱的脚步声和低沉的呼喝声!
“快走!”阿阮吹灭油灯,拉起江疏影,又冲进里屋,试图扶起昏迷的石鱼。
但已经晚了!院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撞开!火把的光芒瞬间照亮了小院,七八个手持兵刃的黑衣人涌了进来,为首一人,身形瘦削,眼神阴鸷,正是贺平!
他目光扫过院中的枯井和刚从井里出来的江疏影,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意:“果然在这里。这次,看你们还能往哪儿逃!”
鬼脸城下,谍影重重,刚刚找到的名单,转眼间就成了催命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