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献俘仪典上的血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北京城的上空,久久不散。汉王朱高煦当众剑斩俘虏、太子朱高炽受惊昏厥的消息,如同插上了翅膀,一夜之间传遍了朝野上下,引发了巨大的震动与无尽的窃窃私语。

翌日的常朝,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雨将至。文武百官肃立,却无人敢轻易出声,目光皆小心翼翼地逡巡在御座之上那面色沉凝的永乐皇帝,以及分列左右、神色各异的太子与汉王身上。

太子脸色依旧苍白,带着大病初愈的虚弱,眼神躲闪,不敢与任何人对视,更不敢看向身旁那煞气未消的弟弟。而汉王朱高煦,则昂首挺胸,虽未着甲胄,只一身亲王常服,但那昨日溅上的血腥味仿佛仍萦绕其身,鹰眸之中带着一丝桀骜与毫不掩饰的得色。

所有人都屏息凝神,等待着陛下的雷霆之怒。当众斩杀献俘,惊储君,坏礼法,无论哪一条,都是足以招致严惩的大罪。

然而,朱棣开口了,声音却出乎意料的平静,平静得令人心头发慌。

“昨日献俘之事,朕已尽知。”他目光缓缓扫过群臣,最终落在汉王身上,“高煦。”

“儿臣在!”朱高煦出列,躬身抱拳,姿态虽恭,语气却无多少惶恐。

“你性子刚烈,勇武过人,于阵前斩将夺旗,自是好的。”朱棣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然,献俘大典,非是沙场。礼者,国之纲纪。你持剑杀人,惊扰圣驾(指太子),终究是过于孟浪了。”

这番责备,轻描淡写,与其说是问罪,不如说更像是长辈对晚辈一次略带无奈的训诫。

朱高煦立刻顺势道:“父皇教训的是!儿臣当时见那鞑虏口出狂言,辱及父皇与天家威严,一时怒火攻心,未及深思,行事确有不妥!儿臣知错,甘领父皇责罚!”他认错认得干脆,却将动机归结为“维护天家威严”,巧妙地为自己披上了一层忠孝的外衣。

朱棣不置可否,目光又转向太子:“太子。”

朱高炽浑身一颤,连忙出列,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儿……儿臣在。”

“你身为储君,代朕迎驾,当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之静气。昨日不过一狂悖俘虏胡言乱语,竟至昏厥失仪,如此心性,将来如何承继大统,驾驭天下?”朱棣的语气依旧平稳,但话语中的分量,却让朱高炽瞬间汗流浃背。

“儿臣……儿臣无能!有负父皇期望!儿臣定当修心养性,再不敢如此!”朱高炽伏地叩首,肥胖的身躯微微发抖。

一番对比,高下立判。一个是因为“忠孝”而“一时冲动”,一个却是因“怯懦”而“失仪”。陛下对汉王虽有训斥,却无实质惩罚,言语间甚至暗含对其“勇武”的认可;而对太子,则是直指其心性不足,承继大统堪忧。

这偏袒,已然明显得近乎赤裸!

朝堂之上,落针可闻。许多支持太子的官员面露愤懑不甘,却敢怒不敢言。汉王党羽则个个嘴角微翘,志得意满。

杨士奇站在翰林院的班次中,垂着眼睑,心中一片冰凉。他早已料到陛下对汉王的偏爱,却也没想到,在如此逾越礼法的大错面前,陛下的处置竟如此轻描淡写,甚至……隐隐有鼓励之意!这无疑释放了一个极其危险的信号:在陛下心中,军功与武力,或许远比礼法与储君的体面更为重要!

“好了,此事就此作罢。”朱棣挥了挥手,仿佛拂去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北征将士有功,赏赐封爵之事,兵部、吏部加紧议定,不可寒了将士之心。”

“臣等遵旨!”兵部尚书等人连忙应道。

“另,”朱棣话锋一转,目光似乎无意间扫过杨士奇所在的方向,又似乎没有,“翰林院侍讲学士杨士奇。”

杨士奇心头一凛,出列躬身:“臣在。”

“朕览你前日所呈《待参谢罪疏》,于海防之事,尚有见解。如今既已复职,典校着述之余,于兵部职方司西洋图籍勘误之事,仍当用心。下西洋船队虽暂缓,然万里海疆,不可不察。”

“臣,领旨谢恩!定当竭尽全力!”杨士奇再次躬身。陛下让他继续协理职方司西洋事务,虽是旧职,但在此时提及,意义非凡。这像是一个微妙的平衡,在大力扶植汉王军功势力的同时,并未完全放弃对海疆事务的关注,也并未彻底将他这个“太子党”边缘化。

帝王心术,深如瀚海。他既需要汉王的军功来震慑北元,宣示国威,也需要维持太子的地位以稳定国本,或许……还需要保留杨士奇这样懂得海事、能制衡某些东南利益集团的人才,以备不时之需。

散朝之后,杨士奇随着人流走出奉天殿。阳光刺眼,他却感到一丝寒意。

汉王经此一事,气焰更炽。太子地位岌岌可危。而自己,虽然暂时脱离了软禁,也被陛下点了名要继续关注海防,但置身于这愈加险恶的漩涡之中,每一步都需如履薄冰。

“杨侍讲。”一个声音在身旁响起。

杨士奇转头,见是兵部武库清吏司的吴郎中,脸上带着那令人不适的、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吴大人。”杨士奇微微颔首。

“恭喜杨侍讲复职啊。”吴郎中凑近了些,压低声音,语气却带着几分戏谑,“如今汉王殿下立下不世之功,威加海内,这整饬武备、巩固边防,才是朝廷第一要务。杨侍讲之前所忧心的那些海疆琐事,怕是……要往后放一放了。呵呵。”

说罢,他不等杨士奇回应,便拱拱手,扬长而去。

杨士奇看着他的背影,目光沉静。

海疆琐事?或许在这些人眼中,远不如北方的军功显赫。但他们永远不会明白,真正的威胁,有时并非来自看得见的沙漠戈壁,而是隐藏在那浩瀚波涛之下,无声侵蚀帝国根基的蛀虫。

他抬头望向宫城外辽阔的天空。

帝心难测,局势晦暗。

但既然陛下让他继续“留意海疆”,那么,关于那批失踪的“货”,关于那条秘密航道,关于可能通倭的巨蠹,他的调查,就绝不能停止。

只是,方式需要更加隐秘,更加巧妙。

风暴之中,孤舟亦需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