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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江的夜晚,并不宁静。远处船厂传来的敲打声断续可闻,如同这庞大工程永不停歇的心跳。杨士奇书房内的灯火,也亮至深夜。

他没有先去碰王焕送来的那堆账册——那里面的数字,恐怕早已被做得天衣无缝。他的注意力,全在自己白日凭记忆勾勒的那张船厂布局草图,以及上面标记的疑点上。

“南洋特供”缆绳、色泽不一的木料、效率低下的工区……这些散落的点,需要一条线串联起来。

接下来的几日,杨士奇的行踪变得飘忽不定。他不再让王焕等人全程陪同,而是只带着一名郑和指派给他的、沉默寡言的中年宦官随从,在船厂内信步而行。他时而在铁匠铺看工匠锤炼铁锚,一待就是半日;时而在帆索作坊与老工匠闲聊,问些看似无关紧要的往年旧事;时而又出现在堆放木料的料场,用手指叩击不同批次的木材,倾听那沉闷或空响的回音。

他问得最多的,不是“规制如何”,而是“往日如何”、“别处如何”。他在比较,在寻找惯例与现状的差异,寻找那些被精心掩盖的“不正常”。

王焕依旧每日准时前来问候,汇报“进展”,笑容可掬,但眼神深处的焦虑,却与日俱增。他试图用各种理由邀请杨士奇参加宴饮,或去视察一些早已准备妥当、光鲜亮丽的“样板”工区,皆被杨士奇以“事务繁忙”或“更愿多看实情”为由,淡然回绝。

杨士奇的沉默与游离,像一块巨石,压在船厂所有心中有鬼的人心头。

转机出现在一个午后。杨士奇偶然行至一处相对偏僻的旧船坞,见几名老工匠正在修补一艘小型哨船。他驻足观看,随口赞了一句老匠人修补船板所用的木料质地坚实。

那头发花白的老匠人叹了口气,低声道:“唉,这已是库里最后几块像样的暹罗楠木了。如今新进的那些,看着粗大,材质却松,怕是经不住远洋风浪哦……”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杨士奇瞳孔微缩。他状若无意地追问:“哦?新进的木料不好吗?本官看各处船台所用,似乎并无不同。”

老匠人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巡阅大人有所不知,外表刷了桐油,看着都差不多。但上手一掂,一敲,内行人就明白了。好些料子,怕是……怕是江右那边的杂木充数的……”

江右杂木!价格与暹罗楠木天差地别,且耐腐蚀、承重能力远逊!

一条关键的线,终于浮现了!木料上做了手脚!以次充好,中饱私囊!

杨士奇心中怒火翻腾,面上却不动声色,又闲谈几句,便离开了。他没有立刻发作,打草惊蛇。他需要证据,需要知道这贪腐链条究竟有多长,牵扯到哪些人。

当夜,他避开所有人,独自在书房,开始秘密查阅那些他迟迟未动的账册。他不再看总账,而是专门调取近一年来的木料采买、入库、领用记录,尤其是关于“暹罗楠木”与“江右杉木”的区分记载。

账面上,一切完美。采买的是楠木,入库的是楠木,领用的也是楠木。

但杨士奇抓住了一个细微的破绽——运输损耗记录。他发现,数批标注为“暹罗楠木”的物料,其从码头运至船厂料场的途中损耗率,远高于其他物料,且损耗理由千篇一律,皆为“江风颠簸,少量落水”。

这不合常理!楠木沉重,捆绑牢固,何以比其他木料更易“落水”?

他几乎可以肯定,这些所谓的“损耗”,就是在运输途中被调包的环节!那些真正的楠木,恐怕早已被秘密转运他处,而运入船厂的,则是刷了漆的杂木!

就在他凝神分析之际,窗外忽然传来“咄”的一声轻响,一道寒光穿透窗纸,一枚飞镖带着一张纸条,牢牢钉在了他身前的书案上!

杨士奇心头剧震,猛地抬头,窗外黑影一闪而逝。他强自镇定,拔下飞镖,展开纸条。上面只有一句潦草的警告,墨迹犹湿:

“金陵水深,勿要自溺!速离龙江,可保性命!”

威胁,终于从墙壁上的涂抹,变成了直接的死亡警告!

杨士奇拿着纸条的手,微微颤抖,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愤怒。对方如此狗急跳墙,正说明他查的方向对了,触到了他们的核心利益!

他盯着那纸条,眼中寒光凛冽。此刻退缩,前功尽弃,且日后必将永无宁日!陛下交付的重任,船队数万将士的安危,岂能因区区恐吓而放弃?

他深吸一口气,将纸条就着灯焰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然后,他提起笔,在一张空白的奏疏上,郑重写下:

“臣杨寓密奏:查龙江宝船厂提举司主事王焕等,勾结奸商,于船料采买运输途中,以次充好,盗换巨木,贪墨国帑,欺君罔上,罪证确凿……此举无异于折损船队筋骨,暗藏倾覆之祸,其心可诛!臣请旨,即刻锁拿一干人犯,严查深究,以正国法,以儆效尤!”

写罢,他用郑和交给他的特殊印信封好奏疏,唤来那名沉默的宦官随从。

“将此密奏,以最快速度,直送京师,面呈郑公公,或……直递通政司密匣。”他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宦官接过密奏,无声地点点头,身影迅速消失在夜色中。

杨士奇独自站在窗前,望着外面漆黑的夜。他知道,雷霆将至。而他,已站在了风暴的最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