钦天监的废墟,在黎明到来前最黑暗的时刻,死寂得如同古墓。
高阳跪坐在冰冷的焦土上,手里紧紧攥着那片从泥土中挖出的、边缘焦黑、浸透暗沉血渍的蟒袍碎片。布料冰凉的触感和那股若有若无的血腥气,像两条毒蛇,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几乎让她窒息。两天两夜不眠不休的搜寻,耗尽了她的体力,也碾碎了她最后一丝侥幸。找到的不是生机,而是更确凿的、指向毁灭的证据。
老药头站在她身旁,佝偻的身影在稀薄的晨光中像一截枯木。他布满老年斑的手掌中,托着那半颗刚刚出土的、暗红色的血珠。珠子不大,却重逾千斤,散发出的阴冷死寂气息,让周围几名久经沙场的玄甲卫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脸上露出难以掩饰的惊惧。
“药老……”高阳的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她抬起头,泪痕在沾满灰土的脸上冲出沟壑,“这……这到底是什么?棠哥哥他……到底怎么样了?”
老药头没有立刻回答。他浑浊的双眼死死盯着掌心的血珠,指尖微微颤抖,仿佛在感知其中蕴藏的、超越他认知极限的力量。许久,他才缓缓抬起头,望向北方天际那片仿佛亘古不变的黑云,黑云深处,青铜巨门的虚影若隐若现。
“郡主,”他的声音干涩,带着一种深深的疲惫和前所未有的凝重,“我们可能……都猜错了。”
高阳的心猛地一沉。
“这片袍子,这血渍,说明七殿下在此地受了极重的伤,流了大量的血。”老药头的声音低沉,像在宣读一份绝望的判词,“但这半颗珠子……不对劲。”
他小心翼翼地将血珠凑到眼前,借着愈发清晰的天光仔细端详:“你看这色泽,暗红近黑,却隐隐有光华流转,非金非玉,更像是……力量高度凝聚后的结晶。这气息,阴寒死寂,精纯无比,与那夜‘门主’投影的气息,与王爷体内肆虐的蚀魂之力,系出同源,但……更加古老,更加……本源。”
他顿了顿,说出那个让高阳浑身冰凉的猜测:“这不像是在战斗中崩碎的法器碎片,反而像是……像是从某个强大的存在身上,硬生生剥离下来的……一部分本源核心!”
“本源核心?”高阳失声重复,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您是说……这可能是……棠哥哥的……”
“或者是那‘门主’的。”老药头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光芒,“但更可能……是七殿下被那血棺和‘门主’力量侵蚀、同化后,自身力量发生异变,凝结而成的……某种东西。”
他指着血珠上那些细密的裂纹:“这些裂痕很新,力量正在缓慢流失。这说明,它是不久前才碎裂的。结合七殿下在此地消失……”
老药头的目光再次投向那片空荡荡的、曾经放置血棺的土坑,声音压得更低:“有两种可能。其一,最坏的可能,‘门主’的力量在最后关头,强行撕裂空间,将七殿下连同血棺一并摄走,返回了幽冥。这血珠,是在空间通道不稳定时,从七殿下身上或者那‘门主’投影上崩落下来的。若真如此,七殿下恐怕已身陷囹圄,生死难料。”
高阳的脸色瞬间惨白如纸。
“其二,”老药头话锋一转,眼神变得锐利起来,甚至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推测,“或许……是七殿下自己,在最后时刻,做出了一个……我们无法想象的选择。”
“选择?”高阳茫然。
“主动……遁入幽冥。”老药头一字一顿地说道。
“不可能!”高阳猛地摇头,泪水再次涌出,“棠哥哥怎么会……”
“别忘了血棺是什么!”老药头加重了语气,“那是‘门’的碎片,是连接两界的通道!七殿下被其侵蚀控制已久,他对幽冥的感知和联系,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最后那一刻,他或许是为了彻底封印那口棺,阻止‘门’的完全洞开,避免更大的灾祸,而选择了……与棺同寂,主动沉入了幽冥深处,切断了与现世的联系!”
他指着那半颗血珠,眼中闪烁着推测的光芒:“若真是主动遁入,这血珠,或许就不是战斗中崩落的碎片,而是他斩断与阳世最后一丝牵连时,被迫留下的、蕴含着他部分本源和幽冥坐标的……‘信标’!或者,是他故意留下的……‘路引’!”
主动牺牲?自我放逐?高阳被这个更加匪夷所思、却隐隐带着一丝悲壮色彩的猜测惊呆了。她想起赵棠最后看向她的眼神,那里面似乎有决绝,有歉意,有不舍,却唯独没有恐惧。难道……难道他真的……
哪个猜测更接近真相?是被邪恶力量掳走,在幽冥中承受无尽折磨?还是为了苍生,选择了自我牺牲,永堕黑暗?无论哪一个,都意味着赵棠可能还“存在”,却已身处一个他们永远无法触及、无法理解的绝境。救人,成了一个遥不可及、甚至不知从何下手的幻梦。
巨大的无力感和悲伤如同潮水般将高阳淹没。她终于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失声痛哭,哭声在寂静的废墟中显得格外凄凉。
老药头沉默地收起血珠和蟒袍碎片,用油布仔细包好,放入贴身的内袋。他知道,这两样东西是关键的线索,也可能是巨大的隐患。在弄清血珠的真正用途和赵棠的确切下落之前,绝不能走漏半点风声。
“回去吧,郡主。”他弯腰,艰难地扶起几乎虚脱的高阳,“此地阴气太重,不宜久留。七殿下……吉人自有天相。”
这安慰苍白无力,但此刻,却是他们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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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临时营地,压抑的气氛几乎凝成实质。
赵宸的状况依旧糟糕,昏迷中身体不时痉挛,眉心的印记明灭不定,仿佛体内有两头凶兽在殊死搏斗。老药头检查后,眉头锁成了川字。赵棠的“失踪”和这半颗诡异血珠的出现,像两块巨石投入本就不平静的湖面,似乎无形中加剧了赵宸体内力量的紊乱和冲突。
高阳守在榻边,眼神空洞,仿佛灵魂也被带走了一般。
赵棠失踪的消息,尽管李存仁和老亲王极力封锁,但纸包不住火,还是在残存的高层中引起了轩然大波。恐慌如同瘟疫,悄然扩散。
皇帝濒死,摄政王濒危,唯一成年的皇子生死不明,下落诡异……大梁的权力核心,出现了巨大的、令人不安的真空。一些原本就暗藏野心的宗室,开始更加频繁地私下串联。各地藩王的探子活动也越发猖獗。流言在废墟间滋生,人心浮动,暗流汹涌。
李存仁和老亲王等人焦头烂额,维持秩序已让他们心力交瘁,根本无力阻止这日渐明显的分崩离析之势。京城,这艘刚刚经历风暴的破船,似乎正在滑向更深、更黑暗的旋涡。
老药头将血珠和碎片藏好,心中沉甸甸的。他看着榻上痛苦挣扎的赵宸,又想起生死未卜、下落成谜的赵棠,一股巨大的无力感攫住了他。赵家兄弟,一个身陷魂蚀之苦,一个可能永坠幽冥,这大梁的江山社稷,难道真的气数已尽?
夜色,再次笼罩京城。这一次的夜,似乎比以往任何一夜都要黑暗、寒冷。北方天际,那扇青铜巨门的虚影,在浓重的夜色中仿佛更加清晰了,门缝中透出的阴冷死寂之气,让每一个仰望它的人,都从灵魂深处感到战栗。
赵棠究竟去了哪里?那半颗血珠,是绝望的遗物,还是渺茫的希望?所有的答案,似乎都隐藏在那扇巨门之后的、无尽的幽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