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欢迎光临天天书吧!
错缺断章、加书:站内短信
后台有人,会尽快回复!
  • 主题模式:

  • 字体大小:

    -

    18

    +
  • 恢复默认

陆其琛一到灾区,立刻像换了个人。他几乎忘了自己的伤腿,每日奔波于各受灾州县,视察灾情,指挥灭蝗,调度粮草,弹压趁乱滋事的宵小,处置办事不力的官吏。他手段依旧雷厉风行,甚至堪称酷烈,一个试图克扣灾粮的县令被他当场摘了官帽,投入大牢等候严惩。

安湄则选择了另一条路。她并未过多介入陆其琛的政务,而是带着自己的侍女和少数护卫,深入灾民聚集的窝棚区,亲自查看粥棚施粥的情况,探望生病的妇孺,甚至挽起袖子,帮忙照顾一些无人看管的孩子。她言语温和,举止得体,没有丝毫王妃的架子,很快便赢得了灾民们的感激和信任。

她看到陆其琛严令必须保证粥稠量足,看到他不顾旧贵族反对,强行开仓放粮,看到他为争抢药草而与当地药商据理力争……这些细节,通过她的眼睛,一点点汇入心中。

有一次,她路过一个刚被扑灭大部分蝗虫的村庄,看到陆其琛正站在田埂上,听着老农哭诉今年的收成全完了,来年的种子也没着落。陆其琛没有不耐烦,只是沉默地听着,眉头紧锁。最后,他哑声对属下吩咐:“从本王的私库里拨一笔银子,优先给他们购买粮种和农具。”

那一刻,夕阳余晖洒在他沾满尘土、略显憔悴的侧脸上,安湄忽然觉得,这个她恨了多年的男人,身上似乎也有那么一点……微弱的、不同于以往的光。

当然,冲突和分歧依旧存在。陆其琛的急躁和偶尔流露的专断时常让安湄蹙眉。比如他强令所有壮丁必须参与灭蝗,却未充分考虑家中已无存粮的老弱妇孺该如何生活。安湄得知后,没有直接与他冲突,而是私下找到负责的官员,委婉提出以家庭为单位分配任务,并确保参与灭蝗者家属能获得基本口粮的建议。那官员试探着报给陆其琛,他起初不耐,但听完具体方案后,沉默片刻,竟也同意了。

夜晚,临时征用的官衙内,灯火摇曳。陆其琛往往深夜才拖着疲惫不堪的身体回来,伤腿疼痛发作时,额头冷汗涔涔,他却从不吭声,只把自己关在书房,对着各地送来的灾情公文,直到凌晨。

安湄会命人悄悄送去一碗热汤或一份宵夜,有时是一包她根据白芷药方调配的、缓解腿疼的药材。她从不亲自送去,也从不留言。

陆其琛也从不道谢,但那些东西,他总是默默用完。

一种微妙而脆弱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地建立起来。无关风月,更像是在共同面对巨大苦难时,一种基于责任和一点点人性底色的相互支撑。

这日,一场突如其来的余蝗袭击了刚刚稳定下来的一个安置点。现场顿时大乱,灾民惊慌奔逃。陆其琛当时正在附近,闻讯立刻赶去指挥扑杀,混乱中,他的腿伤被奔跑的人群撞到,剧痛之下险些摔倒。

就在此时,一双手从旁边稳稳地扶住了他。

陆其琛愕然转头,看到的是安湄沉静的脸。她不知何时也来到了这里,发髻有些散乱,裙角沾满了泥土,显然刚才也在帮忙。

“王爷小心。”她声音平静,扶稳他后便立刻松开了手,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再自然不过的事。

陆其琛看着她迅速转身,高声指挥着侍女和官兵组织妇孺有序撤离,那镇定而有条不紊的姿态,与他记忆中那个深宫里冷漠疏离的王妃判若两人。

那一刻,有什么东西,在他冰封的心湖深处,轻轻裂开了一条缝。

蝗灾终于在两国官民的共同努力下,渐渐被遏制住。虽然损失惨重,但秩序得以恢复,灾民得到了初步安置,没有酿成更大的动乱。

回京的前夜,陆其琛独自一人站在残破的城墙上,望着下方逐渐亮起的点点灯火,那是灾民们临时安置的帐篷里透出的光。晚风带着凉意和尘土的气息。

安湄缓缓走上城墙,在他身后不远处停下。

两人一前一后,沉默地望着这片饱受创伤却顽强生存的土地。

良久,陆其琛忽然开口,声音低沉沙哑,仿佛自言自语:“以前……总觉得要足够强,强到能让所有人畏惧,才能守护想守护的东西。”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迷茫和自嘲,“现在才发现……或许让百姓能活下去,看到希望,才是真正的‘强’。”

他没有回头,像是在对风说,又像是在对身后的安湄说。

安湄静静听着,没有回应。她知道,这不是忏悔,也不是对她说的。这只是他内心挣扎流露出的碎片。

但她听懂了。

恨意依旧在,那深刻的隔阂与伤害并非一次救灾就能抹平。可她看着他的背影,第一次清晰地感觉到,那个被偏执和权力欲望扭曲的陆其琛,正在痛苦地试图挣脱外壳,虽然笨拙,虽然前途未卜。

这就够了。

至少,他看向的方向,终于不再是纯粹的毁灭。

她轻轻转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城墙。

夜风中,只留下陆其琛一人,依旧伫立着,仿佛要在这片土地上,寻找一个能让他重新安放灵魂的答案。

而答案,或许就在那下方星星点点的、代表着生机与希望的灯火之中。

蝗灾的阴霾逐渐在北境上空散去,虽然大地依旧满目疮痍,但秩序已然恢复,播种的希望也在残破的土地上艰难萌发。陆其琛与安湄一行人启程返回晟国皇城。

这一次的归程,与来时截然不同。车队中的气氛依旧沉闷,却少了几分剑拔弩张的敌对,多了一种共同历经磨难后的疲惫与沉淀。陆其琛依旧大部分时间沉默地待在马车里,处理着后续赈灾的文书,但他的眉头不再总是死死拧着,偶尔望向车外经过的正在重建的村庄时,眼神里会闪过一些复杂难辨的微光。

安湄则更加沉默。她整理着沿途记录的灾民情况、物资需求以及地方官吏表现的册子,这些都是宝贵的一手资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