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兰的眼神没有丝毫波动:“那你从来就不认识我们,我们也不会认识你。
徽章很普通,随处可见。
你只是一个为了几块面包什么都肯干的小间谍,没人会相信你的话。
当然,”他顿了顿,声音里透出一丝冷酷的现实,“如果你的嘴巴不够严,或者运气太差,结局不会太好。
这就是游戏规则。”
鸢尾抿了抿唇。
很公平,也很残酷。
“我明白了。”
她点了点头,脸上再没有之前的怯懦或挑衅,只剩下一种沉静的专注,“我会尽力去看看,听听。
但别指望太多。”
“保持警惕,鸢尾。”
洛兰最后说道,示意其他人退回工坊,“王都的眼睛无处不在。
尤其是……注意那些穿着亮闪闪盔甲、却只为一个人效忠的‘皇家’卫士。”
工坊破旧的门再次被关上,只留下鸢尾独自站在弥漫着霉味和危险气息的小巷里。
她摸了摸怀里那枚冰冷的徽章,又看了看自己依旧破烂的衣衫。
间谍游戏,似乎比纯粹的乞丐生涯……刺激多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服,脸上重新挂起那种怯生生的、茫然的表情,慢慢悠悠地晃出了小巷,汇入了王都街道上熙攘而压抑的人流之中。
只是这一次,她的眼睛深处,多了一份明确的目标和猎手般的警觉。
还有兴奋。
日落时分,“铁砧广场”上人群熙攘,但喧嚣中总透着一股被压抑的沉闷。
小贩的叫卖有气无力,市民们行色匆匆,很少驻足交谈。
穿着锃亮盔甲、胸甲上刻着摄政王家族徽记——狰狞的剑齿虎巡逻队迈着整齐而沉重的步伐穿过广场,所过之处,人群便像被无形的手分开般迅速避让,低下头,噤若寒蝉。
鸢尾缩在广场边缘一个卖劣质陶器的小摊后面,脏兮兮的小脸上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飞快地扫视着周围。
她看到两个巡逻队员在井台边停下,装模作样地检查了一下井绳,低声交谈了几句,其中一个似乎抱怨了一句昨晚赌输了钱,另一个则提醒他小声点。
这没什么价值。
鸢尾耐心地等待着。
直到巡逻队走远,一个穿着褪色布裙、挎着菜篮的老妇人颤巍巍地走到井边打水。
她放下水桶时,手臂似乎无意地在井沿蹭了一下。
等她打完水离开,鸢尾敏锐地注意到,井沿那块被磨得光滑的石头上,多了一个用白色粉笔画出的、不起眼的圆圈,中心有一个小点。
信号!
鸢尾的心跳微微加速。
她没有立刻靠近,而是又等了一会儿,确认没有可疑的人注意那边后,才像其他玩闹的小孩子一样,踢着一块小石子,看似无意地溜达到了井台边。
她假装被石子绊倒,哎哟一声扑在井沿,小手正好按在那块有标记的石头上。
迅速四下张望,没人注意她这个小乞丐。
她指尖灵巧地探入石砖的一道缝隙,里面是空的。
没有纸条,没有信件。
只有极轻微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摩擦感。
鸢尾立刻明白了。这是一种更谨慎的传递方式——对方只是留下标记,表示需要她主动提供情报,或者……有新的指令给她?
她维持着摔倒的姿势,飞快地从怀里摸出那枚冰冷的铁砧徽章,用其边缘在砖缝内部轻轻划了三道短横线——
这是她之前和洛兰约定的,表示“已收到,但有疑问或需要进一步指示”的简易信号。
做完这一切,她迅速收回手,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土,嘟囔着“破石头”,又踢踢踏踏地跑开了。
整个过程不到五秒。
她绕到广场另一头,找了个能看到井台的角落重新蹲下,眼睛像最警惕的麻雀一样盯着那边。
大约过了半刻钟,一个穿着打补丁的皮围裙、像是刚从工坊下工的年轻工匠晃悠到井边喝水。
他喝完水,用手抹嘴的时候,手臂同样“无意”地擦过井沿。
等他离开后,鸢尾再次溜达过去,假装系鞋带,虽然她的破鞋子根本没有鞋带,再次探手入缝隙。
这次,指尖触到了一小卷硬硬的、像是金属片的东西。
她心中一凛,不动声色地将其抠出攥在手心,然后蹦跳着离开,仿佛只是无聊的小孩在自娱自乐。
直到钻进一条无人的死胡同,她才摊开手心。那是一小片薄薄的、边缘有些毛糙的锡片,上面用尖利的东西刻着几行细小的字:
「城西,锈钉酒馆。
老板。
问‘老瘸腿的铁锤还修吗?’ 答‘只修齿轮,不修梦。’
午夜。」
信息简短,却让鸢尾后背微微发凉。
酒馆她知道,是城西码头区一个以混乱和消息灵通着称的地方。
这显然是让她去和一个线人接头,并且使用了暗号。
午夜……时间很紧迫。
她捏紧了锡片,边缘几乎要嵌进掌心。危险程度升级了。
直接从被动接收信息,变成了主动接头。
去,还是不去?
洛兰说过,她可以拒绝。
但拒绝之后呢?失去利用价值的“小老鼠”,在这些刀口舔血的反叛者眼里,还会安全吗?
而且……那种深入虎穴探听秘密的刺激感,像一只小钩子,悄悄挠着她的心。
她深吸一口带着胡同里垃圾腐臭味的空气,眼神逐渐变得坚定。
她把锡片放在地上,用一块石头仔细地碾磨,直到上面的字迹完全模糊无法辨认,然后将变形的锡片踢进角落的垃圾堆里。
拍了拍手,她走出死胡同,望向西边渐渐沉没的夕阳和开始亮起零星灯火、
更显混乱的码头区。
“锈钉酒馆……”她低声自语,嘴角弯起一个微小而锐利的弧度,“好吧,去看看老瘸腿的铁锤到底修什么。”
午夜的王都码头区,是另一副面孔。白天的繁忙喧嚣沉淀下来,化作一种更原始、更危险的躁动。
咸腥的水汽混合着货物腐烂、劣质朗姆酒和未清理粪便的复杂气味,弥漫在潮湿的空气里。
狭窄的街道两旁,歪斜的木楼窗户透出昏黄摇曳的光,里面传出粗野的划拳声、女人的娇笑以及偶尔的玻璃碎裂声。
“锈钉酒馆”的招牌是一块被盐蚀得几乎看不出原貌的铁皮,上面歪歪扭扭的钉着几根巨大的锈铁钉。
门帘油腻发黑,掀开时一股更加浓烈呛人的气味扑面而来。
鸢尾深吸一口气,将身上那套乞丐行头又弄得更加破烂狼狈些,脸上也重新糊上新的煤灰,这才低着头,掀开门帘钻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