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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都市言情 > 通灵列车 > 第41章 无名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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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后的杉木村,死得像一片熄灭的炭。

焦黑的梁木横七竖八,像被折断的肋骨戳向天空;残墙裂口处,仍有暗红的火星在冷风里明灭。

血腥、松脂、湿土与灰烬混在一起,凝成一股钻入鼻腔的辛辣味。

艾蕾站在废墟中央。

她的右手缠着陈秋旭给的绷带——昨夜她在坟前昏过去,醒来时绷带已被血浸透。

此刻,她把绷带一圈一圈解开,露出被炭渣磨得血肉模糊的指尖。

“不用工具。”她声音沙哑,却把每一个字咬得极重,“他们是我的人,我得亲手把他们请出来。”

于是,她开始挖。

焦黑的瓦砾像犬牙交错。

艾蕾跪下去,手指插进滚烫的灰里,立刻发出“滋”的一声细响,一缕白烟从指缝升起。

她没有缩手,反而把整只手掌埋得更深。

灰烬下的余温灼痛皮肤,她却想起七岁那年的早春——那时积雪初融,奶奶蹲在药屋门口,用铜药碾捣碎一把野甘菊。

蒸汽带着青涩的苦味升起来,奶奶笑着捏她的鼻尖:“苦才能驱寒。”

小艾蕾鼓起腮帮子吹散蒸汽,奶奶就把碾好的药粉倒进蜂蜜里,搅成金褐色的糊,舀一勺喂她。

甜味在舌尖炸开,苦味悄悄退到舌根,像一场温柔的伏击。指节碰到一块碎瓦,瓦片锋利,割开掌心。

血珠滴进灰里,发出“嗤”的一声,像那年蜂蜜落在热石板上的声响。

艾蕾把瓦片扳开,底下露出半截焦黑的手骨,腕骨上还套着烧得发红的铜镯——

那是奶奶五十岁生辰时,她用山梨木雕了三天,才雕出的一对乌鸦,拿去镇上换的。

镯子已经变形,乌鸦的喙熔成一团铜疙瘩,但艾蕾一眼就认出来。她咬住嘴唇,继续刨。

指甲掀翻,指尖的血顺着指骨流进灰烬,像给焦土重新上色。

每一次血滴落,灰烬就腾起一点细小的尘埃,仿佛奶奶在回应她的呼唤。

村口的老井的井台被火烤得开裂,井绳烧成灰,辘轳只剩焦黑的骨架。

艾蕾跪在井沿,伸手进井口。

冷雪渗进来,井水早已蒸干,井壁覆着一层薄冰。

她抓住冰层,用指腹一点点抠。

冰碴割破皮肤,血珠顺着指缝流进袖口,她却想起九岁那年——夏天干旱,井水见底,全村人排队打水。

她人小力薄,摇不动辘轳,急得直哭。

隔壁的米娅婶婶笑着接过井绳:“小麻雀,别急,婶婶给你先打。”

水桶上来时,水面晃着一圈圈涟漪,倒映着米娅婶婶汗湿的笑脸,也倒映着她自己的鼻涕泡。

那天,婶婶给她舀了一瓢最清的井水喝,甘甜得让她打了个冷颤。

此刻,冰层被血融化,露出井底一具蜷缩的骨架。

骨架很小,像孩子。

头骨歪在一边,牙齿紧咬一根烧黑的木勺。

艾蕾的指尖颤抖,她想起米娅婶婶的小儿子阿吉,总爱拿木勺当剑,追在她身后喊“艾蕾姐,看我的骑士剑法!”她俯身,用额头抵住井沿,喉咙里发出一声呜咽,却硬生生咽回去。

“等我。”

她对自己说,声音像冰下渗出的水,“我把你们都带回家。”

村中央的晒谷场这里原本铺着厚厚的稻草,如今只剩一片焦黑的灰烬。

艾蕾跪下去,双手插进灰烬,像插进一口闷烧的锅。

灰烬下的泥土被火烤得板结,她用手指抠,指甲掀翻,指节磨出血,泥土却纹丝不动。

她想起十二岁那年——秋收后,晒谷场堆满金黄的稻草垛。

她和伙伴们玩捉迷藏,躲在最大的草垛里。

稻草的香味钻进鼻腔,痒痒的,她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暴露位置,被大家笑着扑倒。

那天,夕阳把稻草染成橘红,爷爷坐在场边石碾上,抽着旱烟,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现在,石碾被烧得漆黑,上面趴着一具焦黑的骨架,双手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仿佛临死前还想护住什么。

艾蕾的指尖碰到石碾,滚烫的温度让她猛地缩回,却又立刻伸过去,抠住石碾边缘,用力掀开。

石碾下,压着几具小骨架,紧紧抱在一起,像一窝被火烤焦的雏鸟。

艾蕾的指甲全部掀翻,指尖血肉模糊,她却像感觉不到疼,继续抠,继续挖。

泥土被血浸湿,渐渐松动。

她挖出第一具小骨架,轻轻放在一旁,又挖出第二具、第三具……

每挖出一具,她就把骨架抱在怀里,像抱一个正在熟睡的孩子。

第四处,是村后的坟坡。

这里原本埋着几代人的祖先,如今坟包被火烤得炸裂,棺木烧成灰,白骨裸露。

艾蕾跪下去,双手插进坟土。

坟土被雪浸湿,冰冷刺骨,她却想起十三岁那年——奶奶带她来扫墓,教她认祖坟。

奶奶指着最老的一座坟说:“那是你太爷爷,当年从山外逃荒过来,靠一把草药救了全村人。”

奶奶的声音在风里飘,像一根细线,把她和这片土地紧紧系在一起。

此刻,她挖出一具具白骨,有的还保持着握拳的姿势,有的牙齿紧咬铜币。

她每挖出一具,就用手指拂去骨上的泥土,轻轻放在一旁。

指尖的血滴在白骨上,像给它们重新穿上一件血衣。

雪又开始下,细如盐粒,落在她的发梢、睫毛、肩头。

她跪在废墟中央,身边摆满了白骨,像一片白色的树林。

她的双手已经看不出原来的形状,十指血肉模糊,指骨裸露,像两团被火烤过的炭。

她却感觉不到疼,只觉得心里空得厉害,像被挖走了一块。

她想起奶奶最后一次给她梳头,木梳齿穿过她的栗发,奶奶说:“头发顺,心事才会顺。”

她想起米娅婶婶给她编的草蚱蜢,阿吉给她折的纸剑,爷爷给她刻的木乌鸦……

回忆像雪,一片片落下,覆盖了她,也覆盖了整个村子。

陈秋旭一直站在她身后,没有插手,只是平静

他看着她徒手挖开每一寸焦土,看着她指尖的血染红白雪,看着她抱着一具具白骨无声流泪。

直到最后一具白骨被挖出,他才走上前,蹲在她身边,用袖子轻轻擦去她脸上的血和泪。

“碑。”艾蕾哑着嗓子说,“我要给他们立碑。”

没有凿子,没有锤子,她就用石头砸石头。

一块块烧黑的砖石被她从废墟里翻出来,用血肉模糊的手抱到坟坡。

砖石边缘锋利,割破她的手臂、肩膀、脸颊,她却像感觉不到疼,只顾把砖石垒成一座座小小的方塔。每一块砖石垒上去,她就用血在砖面上画一个符号——

那是奶奶教她的草药标记,代表“安息”。

血在寒风里迅速凝固,变成暗褐色的纹路,像一条条细小的根须,扎进砖石深处。

雪越下越大,渐渐覆盖了砖塔,覆盖了白骨,覆盖了艾蕾。

她跪在坟坡最高处,双臂张开,像一棵被雪压弯的小树。

她的指尖还在流血,血滴在雪地上,像一朵朵细小的红梅。

她却没有停下,继续用血在雪地上写字——

每一个字,都是她记得的名字:

奶奶,米娅婶婶,阿吉,爷爷,李木匠,赵铁匠,小豆子……

名字写完,雪又落下,把字迹一点点掩埋。

最后一笔写完,艾蕾终于力竭,倒在雪地里。

陈秋旭抱起她,她的身体轻得像一片灰烬。

她的双手垂下来,十指血肉模糊,指骨裸露,像两团被火烤过的炭。

她的脸上却带着奇异的平静,仿佛终于完成了一场漫长的告别。雪落在他们身上,像一场无声的葬礼。

陈秋旭抱着她,站在坟坡最高处,望着脚下那一座座被雪覆盖的无名碑。

风从远处吹来,卷起雪尘,像无数细小的灵魂在跳舞。“回家吧。”

他轻声说。艾蕾在他怀里微微颤抖,声音细得像风:

“家……已经没有了。”

陈秋旭收紧手臂,声音低沉而坚定:

“那就再找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