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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城,

已过三更,临时搭建的所谓龙榻上,刘协依旧辗转难眠。

伏皇后在一边安歇。

窗外巡逻的并州军脚步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的心上,

提醒着他身处何地——这不是皇权在握的未央宫,而是权臣吕布的私人领地,一座困着真龙的破烂牢笼。

“咚、咚、咚”,一阵极轻的敲门声打破了深夜的死寂,带着几分急促,又刻意压低了声响。

刘协猛地从榻上坐起,心头一紧,声音带着警觉:

“谁?”

“陛下,是臣。”

听出是董承的声音

刘协匆忙穿上鞋服,快步走到外间门边,透过门缝确认无误后,才连忙拉开门闩。

“陛下,吕布专权跋扈,目无君上,若不除之,汉室危矣!”

董承压低了声音,字字带着焦灼。

刘协看着他,嘴角泛起一丝苦笑,声音低沉:

“朕何尝不知?

可吕布手握重兵,麾下并州铁骑骁勇善战,朕不过是他掌中傀儡,又能如何?”

董承却上前一步,眼中闪过一丝决绝:“陛下莫慌!

“臣已暗中联络了弘农的杨奉将军、河东的韩暹将军!

朝中亦有朱儁公、种辑、吴硕、王子服等忠义之士,皆愿为陛下效死!

此乃‘衣带诏’之策!

请陛下以指血为墨,书此密诏,号令天下忠臣义士,共诛国贼吕布!

匡扶汉室!”

他的声音虽低,却带着一股决绝的意味。

说着,他从袖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卷洁白的绢布,双手捧着递到刘协面前。

刘协的目光落在绢布上。

当年王允借吕布除掉了董卓,可汉室并未因此复兴,反而陷入了更大的混乱。

李傕郭汜之乱让长安化为焦土,他也成了颠沛流离的流亡皇帝。

如今故技重施,真的能成功吗?

刘协的目光死死地盯在那方白绢,手指不受控制地剧烈颤抖起来。

那纯净的白色,此刻却刺眼得如同招魂的幡。

血书……密诏……诛杀吕布……每一个字眼都重若千钧,带着浓烈的血腥气息扑面而来。

成功了,或许能摆脱牢笼;

失败了……他不敢想下去,那必然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袁绍、韩馥、张燕可会响应?”

刘协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的慌乱问道。

“天下……还有忠臣乎?”

这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

袁绍四世三公,虽然掀起了掠夺世家豪强的风潮,但毕竟以前也是名震天下;

韩馥虽暗弱,毕竟曾是冀州之主;

张燕拥兵黑山,或可借力。

董承眼中光芒一闪,带着孤注一掷的狂热:

“陛下放心!袁本初世受汉恩,必不负陛下!

韩文节虽失冀州,心念朝廷,焉能坐视?

张燕虽处草莽,陛下若许以高官厚禄,黑山劲旅亦可为陛下所用!

此诏一出,如惊雷裂空,天下忠义之士必云集响应!

吕布区区一介武夫,安能抵挡天下共讨?”

他的话语充满了鼓动性,仿佛已经看到了吕布授首、汉室重光的那一幕。

刘协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恐惧似乎被一种破釜沉舟的惨烈所取代。

他猛地咬破自己的食指指尖!

钻心的疼痛让他浑身一颤,鲜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在苍白的指尖上显得格外刺目。

他不再犹豫,接过董承颤抖着递来的白绢,铺在冰冷的几案上。

食指带着血,如同蘸满朱砂的笔,狠狠地、一笔一划地落在白绢之上:

“朕闻人伦之大……今有逆贼吕布……朕泣血以告:凡我汉室臣子……共诛此獠!功成之日,裂土封侯,朕不吝厚赏!……血诏!”

每一个血字落下,都仿佛抽走了刘协一分生机。

写完最后一个字,他脸色惨白如纸,浑身脱力般晃了晃,几乎站立不稳。

那方白绢,已被淋漓的鲜血浸染大半,触目惊心,散发着浓重的铁锈味和不祥的气息。

这哪里是诏书,分明是他亲手写下的催命符!

“陛下保重!汉室江山,全系此诏!”

董承眼中含泪,重重叩首,双手无比珍重地捧起那尚带温热血气的诏书,如同捧起整个摇摇欲坠的王朝。

他迅速将其贴身藏好,再次如幽灵般闪出门外,消失在沉沉的夜色里。

刘协瘫坐在冰冷的地上,望着洞开的房门和门外无边的黑暗,身体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指尖的伤口仍在隐隐作痛,提醒着他刚才所做的一切是何等疯狂。

寂静重新笼罩,但这一次,死寂中充满了令人窒息的杀机。

当董承的心腹属下,趁着夜色掩护,将誊抄的血诏副本交到杨奉手中时,

这位白波军出身、在夹缝中求存的将领,脸色瞬间变得凝重无比。

烛光下,他反复看着那殷红的字迹,手指在“共诛此獘”、“裂土封侯”上重重划过。

他沉默良久,眼中精光闪烁不定。

吕布势大,邺城如同龙潭虎穴;刘复强横,远在东方虎视眈眈。

这血诏,是机遇,更是足以焚身的烈焰!

最终,他小心地将密诏收起,对心腹只沉声道:

“……知道了。严守机密,整军,备粮。”

他需要观望,需要等待一个最佳的时机,或者……

一条更稳妥的后路,他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东方。

响应?

或许。

但绝不是现在飞蛾扑火。

韩暹的反应则直接得多。

他拿着密诏,先是惊愕,随即脸上涌起狂喜和贪婪。

“裂土封侯?!哈哈!天赐良机!光宗耀祖就在今日!”

他拍案而起,在帐中兴奋地踱步,

“吕布小儿,也有今日!传令下去,各部加紧操练!给老子把刀磨快些!”

他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因功封侯、衣锦还乡的景象。

然而,狂喜之后,一丝疑虑又爬上心头。

吕布是那么好杀的?

袁绍、韩馥那些人靠得住吗?

他招来亲信,压低声音:

“派人……去邺城、巨鹿瘿陶城袁绍、常山元氏县韩馥那边……也探探风声。”

忠义热血是假,利益算计是真。

他渴望从这场豪赌中分一杯羹,但并不想把自己给填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