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好了这“启动资金”,两个女人相视一笑,仿佛达成了某种同盟。她们重新拿起那张复杂的花样图纸和毛线样本,头碰头地凑在灯下,开始认真地研究起来,不时低声交流着针法。昏黄的灯光下,她们的侧影显得格外专注,一个新的尝试,一份对更好生活的期盼,就在这个平凡的夜晚,悄然开始了。
晚上,苏一鸣熟门熟路地又来到了林家,在门口探头问道:“宋阿姨,林工在家吗?”
宋莹正在灯下对照着图样研究毛衣针法,闻声抬起头:“是一鸣啊!快进来。你上次拿来的那批活儿,花样太新,我们还在琢磨呢,还没织好,你得再等等。”
“不着急,宋阿姨,你们慢慢来,质量最重要。”一鸣笑着摆摆手,表示理解。他眼尖,看到林武峰正从里屋走出来,立刻迎了上去,趁着宋莹低头看毛线的功夫,迅速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盒子,不由分说地塞到林武峰手里,压低声音说:“林工,这个……您拿着,一点心意,谢谢您!”
林武峰被这突如其来的举动弄愣了一下,打开盒子一看,里面竟然是一块崭新的手表!他连忙推拒,把盒子往回塞:“一鸣,你这是干什么?太贵重了!快拿回去!帮点小忙而已,不用这么客气。”
一鸣却执意不肯收回,他诚恳地说:“林工,您就别推辞了!我知道这表比不上您手上那块老上海牌,您将就着戴,就想着谢谢您!”
他说得情真意切,语速又快,根本不给林武峰再拒绝的机会。说完,他把手表盒子往林武峰手里一按,转身就跑,边跑边说:“宋阿姨,林工,我先走了啊!毛衣不着急!”
“哎!一鸣!一鸣!”林武峰拿着手表盒,追到门口,一鸣已经一溜烟跑没影了。
一直在旁边竖着耳朵听的林栋哲,这时好奇地凑了过来,从他爸手里拿过盒子,打开一看,眼睛顿时亮了:“哇!爸!这表真漂亮!亮闪闪的!比我同学他爸戴的那个还气派!给我戴两天呗?我保证不弄坏!” 小家伙已经开始想象戴着新手表在同学面前炫耀的情景了。
林武峰没好气地拿回手表盒,轻轻敲了下儿子的头:“写你的作业去!这东西是能随便戴着玩的吗?别弄坏了,赶紧回屋!”
林栋哲开心的拿着手表回屋去了。
宋莹也放下手里的毛线,走过来看了看那块表,语气里带着难以掩饰的羡慕,小声对林武峰说:“看来这一鸣,在外面是真没少赚啊!这表,看着就不便宜。”
林武峰点点头,摩挲着光滑的表盒,心里也是感慨万千。他想起几年前一鸣还是个在小巷里混日子、偶尔偷偷摆摊还被追得鸡飞狗跳的毛头小子,如今却已是出手大方的个体户了。这世道,确实在变。
他没再多说什么,拿着手表盒转身进了里屋,宋莹也若有所思地跟了进去,屋里只剩下桌上那团五颜六色的毛线和那张画着异域风情的图纸,默默见证着这个小家庭外部世界吹来的新风。
九月初的清晨,阳光金灿灿的,褪去了夏日的酷烈,变得温和而明亮。空气中弥漫着桂花初开的淡淡甜香,又是一个新学年的开始。
今天对庄筱婷来说是个特别的日子——她升入初中了!黄玲早早起来,给女儿换上了一身干净整洁的衣裳,虽然不是全新的,但熨烫得平平整整。庄图南推出那辆宝贵的自行车,仔细检查了车胎和气门芯,今天他肩负着送妹妹去新学校报到的重任。
隔壁林家也一样热闹。林栋哲早就迫不及待地推出了自己的自行车,他热情又自豪的喊九溪去上学:“阿九,快上车!哥带你去学校!” 殷九溪穿着宋莹给她新做的碎花衬衫,安静地坐在后座上,小手轻轻抓着哥哥的衣角。
“都检查好东西带齐没有?课本、文具、饭盒……”宋莹和黄玲站在院门口,不放心地做着最后的叮嘱。
“都带齐啦!”孩子们异口同声地回答,语气里带着对父母唠叨的无奈,更多的是对新学期的期待和兴奋。
“行了,快出发吧,路上注意安全,看着点车!”林武峰也走出来,笑着挥挥手。
庄图南载着筱婷打头,林栋哲载着九溪紧跟其后,两辆自行车一前一后,清脆的铃声在小巷里回荡,驶向了充满希望的晨光里。
刚骑到巷口,就碰见了正准备出摊的一鸣。一鸣如今可是巷子里的“名人”了,个体生意做得红红火火,人也比以前更精神。他看到这四个朝气蓬勃的孩子——沉稳的图南、文静的筱婷、虎头虎脑的栋哲、乖巧漂亮的九溪,两辆自行车承载着青春和希望,这画面实在太美好。
“等等!图南,栋哲!先别走!”一鸣连忙叫住他们,转身从随身背着的、鼓鼓囊囊的帆布包里,掏出了一个黑色的、带着长镜头的相机——这可是他新添置的“贵重装备”,用来给商品拍照片的。
“来,看我这里!今天是筱婷上初中的大日子,还有咱们未来的大学生们!我给你们拍张照留念!”一鸣举起相机,调整着焦距。
四个孩子闻言,都在自行车上挺直了腰板。图南微微侧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筱婷坐在后座,有些羞涩地抿嘴笑着;林栋哲则努力做出一个“我很帅”的表情,下巴扬得老高;九溪靠在哥哥身上,清澈的眼睛望着镜头,嘴角弯起浅浅的弧度。
“好!就这样!看镜头——”
“咔嚓!”
随着一声轻快的快门声,这个清晨,这四位少年少女的身影,他们身后熟悉的小巷,以及那个充满变革与希望的八十年代,都被定格在了苏一鸣的相机底片上,成为了一份永不褪色的青春记忆。
小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浓荫下,栋哲百无聊赖地踢着石子,九溪和筱婷凑在一起翻花绳。夕阳斜照,把几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
“来了来了!”眼尖的栋哲最先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
图南骑着那辆二八杠自行车拐进巷口,车轮碾过青石板,发出清脆的声响。他单脚支地,从车篮里取出几本杂志递给珊珊。杂志封面是素雅的淡蓝色,上面印着“萌芽”两个毛笔字。
“最新的一期。”图南额上沁着细密的汗珠。
珊珊接过来,指尖轻轻抚过封面,像在触摸什么易碎的珍宝:“哪儿来的?我跑遍了镇上所有书店都没买到,连文化站都去问了。”
“学校图书室的。”图南笑了笑,“特意借的。”
旁边的栋哲插嘴:“珊珊姐,真不是我们不帮你借。初中生只能在图书室看,就高中生能借出来。”他凑过来瞥了眼杂志,一脸不解,“这里面有什么好看的?上次那篇《村口的狗》,一个人牵着条狗在村里自言自语,你说看哭了,我看得直打哈欠。还不如书摊上租的《七龙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