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位爷,就是这间了。”
老鸨推开一扇雕花的木门。
“红袖,好好伺候着。”
说完,老鸨便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房间内的陈设雅致,一张软榻,一方矮桌,角落里立着一架绘着仕女图的屏风。
红袖走到房间中央,转过身,又对两人福了福身。
朔离大马金刀地在椅子上坐下,手肘撑着桌面,下巴搁在手背上。
“开始吧。”
聂予黎在她身侧站着,手依旧捏着那把没打开的折扇,目光警惕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
红袖没有立刻开始。
她走到矮桌旁,将那两杯“映心茶”端起,分别放在两人手边。
“舞随茶起。”
她说完,便退到房间中央那块空出的地毯上。
没有音乐。
女人缓缓抬起手臂,水袖垂落,露出一段白皙的手腕。
她的动作很慢,像是工笔画师在宣纸上落笔,每一个起承转合都仿佛有种无言的韵律。
裙摆随着她的旋转,漾开一圈圈紫色的涟漪。
她的眼神没有焦点,似乎看着前方的虚空,又似乎透过虚空,看到了别的什么。
随着她的舞动,那两杯“映心茶”中飘出的香气,似乎变得更加浓郁了。
聂予黎的身体线条绷得更紧了,他在等待着可能出现的“陷阱”。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男人将视线从红袖身上移开,转向一旁的窗户,但那窗户被窗纸糊着,什么也看不见。
最终,他的目光落在了自己面前的那杯茶上。
茶水清透,倒映着摇曳的烛火。
朔离则看得十分认真。
她的眼神是纯粹的观察与分析。
红袖的每一个动作,从手腕的翻转角度,到腰肢的扭动幅度,再到每一次呼吸的节奏,都被她尽收眼底。
像是在分析一套陌生的剑法,拆解每一个招式。
随着时间流逝,女人渐入佳境,她的舞姿愈发流畅。
腰向后弯折,几乎贴到地面,长发如瀑般垂落,发梢拂过冰凉的地板。
整个过程,安静得只能听见衣料摩擦的细微声响和她平稳的呼吸声。
女人的眼神终于落在了聂予黎的身上。
那是一种空洞的,不带任何感情的注视,在香气的渲染下,给人一种古怪的感觉。
仿佛是带着某种钩子,试图将人的神魂从躯壳里勾出来。
聂予黎的眉头皱了起来。
如果他们不是修士,神魂强度异于常人,说不定真会中招——很明显,这红袖的手段就在这茶上,但又确确实实没有丝毫的异常气息……
男人移开视线,端起面前的茶杯,观察着。
一曲舞毕。
红袖收敛动作,站在原地,微微喘息,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房间内的香气,已经浓郁到了极点。
她抬起头,看向房间中的二人,一人盯着茶水,一人托腮看她,若有所思。
完全与以往那些被她迷得神魂颠倒的客人不同……
少年笑着开口了:“腰不错,核心力量很稳。”
朔离站起身,绕着红袖走了一圈。
“你这套动作,练了多久?”
红袖垂下眼帘,掩下眸中的疑惑:“自记事起,便在练了。”
“哦。”
她应了一声,突然伸出手,抓住了红袖的手腕。
女子的手腕纤细,带着一丝微凉。
红袖的身体轻轻颤了一下,但没有挣扎。
朔离的两根手指搭在她的脉搏上,闭上了眼睛。
一旁的聂予黎见状,向前踏了一步,握着折扇的手又紧了几分。
少年感受着对方的脉搏。
平稳,有力,没有任何异常。
她松开手,又按了按对方的肩膀。
“转个身。”
红袖依言,僵硬的转过身去,甚至闭上了眼。
朔离的手指顺着她的脊骨,一节一节地向下探去。
动作专业得像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
“骨骼柔韧,经络通畅。”
她嘴里念念有词。
“没有怨气,没有魔气,没有妖气。”
少年收回手,拍了拍。
“是个正常人。”
她得出结论,走回自己的座位,又端起那杯“映心茶”闻了闻。
聂予黎开口,他语气担忧:“朔师弟,别喝。”
某人放下茶杯,她切了一声:“我就看看。”
在端茶的时候,少年的视线暗中瞥了一眼红袖——
她似乎更紧张了。
男人叹了口气,没有回答,从储物戒中取出几块银元,放在桌上,推到红袖面前。
数额不小,足够一个凡人在京城里买下一座小院。
“你可以走了。”
红袖看着桌上的银子,又看了看聂予黎,最后将目光投向朔离。
她尽力将自己的紧张掩下,抬头望向少年。
“公子不满意吗?”
朔离笑了。
“我满意的很,你再来一……”
轰隆——!
一声巨响从楼下传来,伴随着木头断裂的巨响和人群的尖叫。
整个房间都随之震动了一下,房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聂予黎握着扇子的手瞬间收紧,他侧耳倾听着楼下的动静。
“怎么回事!”
“有人闹事!”
“快去看看!”
门外传来老鸨尖利的嗓音和龟奴们慌乱的脚步声。
房间内的红袖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巨响晃了一下。
她脸上那副波澜不惊的伪装彻底碎裂,女人看向门口的方向,眉头微蹙,是显然的焦虑。
朔离却像是没听到外面的动静。
她重新坐下,又把那几块银元往桌子中间推了推。
“继续。”
少年只说了两个字。
红袖的视线从门口收回,重新落到朔离脸上,这次,她终于显露出了些许焦虑的情绪。
“这位公子,我…得需要去看看。”
“我的友人春水在外……”
“砰!”
又一声巨响,这次像是重物砸在墙壁上的声音,整面墙壁都震了震。
楼下的喧哗声变得更加混乱。
不再是单纯的惊叫,而是夹杂着男人粗野的狂笑,女人的哭喊,还有瓷器碎裂和桌椅倒塌的声音。
“我的!这颗夜明珠是我的!”
“滚开!这女人我看上了!”
“哈哈哈,钱!都是我的钱!”
那些声音充满了贪婪与狂热,像是被压抑了许久的欲望瞬间冲破了牢笼。
聂予黎的脸色沉了下来。
“师弟,楼下失控了。”
朔离从椅子上站起来,她走到红袖面前。
“走,带我们去找你的春水。”
红袖的脸色变了,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
聂予黎上前一步,站在朔离身侧,他已将霄影剑从储物戒中取出,挂在腰间。
男人看着红袖。
“我们陪你一起去。”
红袖看着眼前的二人。
一个看似散漫却步步紧逼,一个沉默如山却带着无形的压力。
她咬了咬下唇,最终点了点头。
“……二位公子,请随我来。”
她说完,转身拉开了房门。
走廊上已经乱作一团,几个龟奴和姑娘惊慌失措地跑过,甚至没人注意到他们。
红袖没有理会这些混乱,径直朝着楼梯的反方向,向着走廊深处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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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子春不知自己死去了多少次,又重生了多少次。
国师之位,有时唾手可得,有时遥不可及。
全随心动。
但某一次轮回里,他刚刚离开杜家,新任的国师便已尘埃落定。
那人不是他记忆中的任何一个面孔,凭空出现,仿佛一个打破现状的契机。
还不等杜子春主动联络,一个雨夜,新国师找到了他。
那人罩在宽大的斗篷里,看不清面容。
“你已是天道的弃子。”
国师的声音没有起伏。
“每一次轮回,不过是让你身上的凡界气运与因果越积越厚,像一头被养肥的猪,等待着天命之人前来收割。”
“你所经历的一切,只是在为真正的‘主角’做嫁衣。”
杜子春站在雨中,浑身冰冷。
在多次轮回中,他不可能对蹊跷难以察觉,可还是难以相信。
一开始那个自以为“主角”的少年早已消逝了。
国师向他伸出手。
“我可以帮你,帮你报复这不公的天道,报复这愚昧的凡界。”
“你只需,与我做个交易。”
在百年,甚至千年的轮回里,这是唯一的变数。
像是地狱上空坠下的唯一蛛丝。
要试试吗?
要答应吗?
如果答应了会发生什么事?
下一次轮回,这位国师还会出现吗?
自以为心死的杜子春体会到了难得的焦虑,那股支撑着他走至今日的偏执涌出。
三日后,他答应了他。
自那日后,在那位国师的引导下,杜子春曾经拥有过的,又被一次次轮回磨灭的情感,被一一剥离,炼化成鬼。
“喜”、“怒”、“哀”、“惧”……
疫鬼随着他失去的情绪而增多,京城一次又一次地沦为人间炼狱。
他冷眼看着这一切,不再去寻求着所谓的“七窍玲珑心”,只是一昧的沉浸于这所谓的“挣扎”中。
直到又一次轮回。
这一次,杜子春没有入朝,而是继承了家业,成了杜家的家主。
也是这一世,他在城外施粥时,遇到了一个孤身来到凡界的少女。
少女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粉色长裙。
眉眼干净,眼神坚韧。
她说她叫洛樱,是来除掉疫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