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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晚清三杰恩仇录 > 第127章 圩寨罗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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钦差行辕内,曾国藩靠在一张铺着厚厚毛毯的躺椅上,右眼敷着浸透药汁的棉布,仅存的左眼也因过度操劳而布满血丝,视线更加模糊。幕僚赵烈文手持各地雪片般飞来的禀报,语速低沉而清晰地念着:

“……徐州段长墙,因冻土难掘,民夫病倒日多,工程迟滞……知府恳请宽限……”

“……临淮关铁索需桐油千斤,地方告罄,采买不及……”

“……济宁潘军门报,侦骑于巨野以西发现大股捻骑踪迹,疑为张宗禹主力,动向不明,似有东窥运河之意……”

“……周家口刘军门报,清野查圩致城外流民聚集数万,粥厂难继,恐生变乱……”

“……豫东多府州县禀,坚壁清野致乡民怨声载道,言官府驱民如驱犬羊……”

每一个字都像一块沉重的石头,砸在曾国藩的心上。眼疾的剧痛、身体的疲惫、战略推行中暴露出的无数难题、地方官吏的推诿、民生的艰难、捻匪如芒在背的威胁。千钧重担,几乎要将这具早已不堪重负的病躯彻底压垮。

他沉默着,伸出枯瘦的手,摸索着端起案几上一碗早已凉透的汤药,凑到嘴边,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汁滑过喉咙,带来一丝短暂的清醒。

“传令……”他放下药碗,声音沙哑却带着不容动摇的钢铁意志:

“徐州段工程,征调民夫翻倍!各知县亲赴河工督阵!延误者,革职拿问!冻土难掘,以火烤之!再难,也要在月底前合龙!”

“临淮所需桐油,着安徽巡抚火速从安庆、芜湖调拨!水陆兼程,不得有误!”

“济宁方向……令潘鼎新,收缩巡骑,固守长墙要点!严密监视捻匪动向!另着刘松山,自周家口速遣三千精兵,沿沙河东进,做出夹击之势,迫张宗禹不敢全力东扑运河!”

“流民……变乱之萌,甚于捻匪!令周家口及沿线州县,加设粥厂!粮米……先从徐州大营军粮中拨付一部分!再严令各府州县,开仓放赈!敢有克扣赈粮、激起民变者,杀无赦!清野查圩,手段可稍缓,但原则不可废!晓谕乡民,此乃保其性命家业之不得已策!”

“至于地方怨言……”曾国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非常之时,行非常之法!剿灭捻匪,方有长治久安!凡阳奉阴违、懈怠塞责之官吏,着各该巡抚、按察使严参!本督……不惜用几颗人头,来祭这千里河防!”

一道道更加严苛、甚至带着血腥气的命令,从这间弥漫着药味和巨大压力的签押房发出,沿着驿道飞驰,压向那千里河防线上每一个节点。运河两岸,民夫在鞭笞与呵斥下,如同麻木的工蚁,在寒风中继续挖掘着深壕,堆砌着长墙。士兵在新建的墩台炮位上,枕戈待旦,警惕地注视着墙外那片危机四伏的黑暗平原。

同治五年(1866年)冬,皖北大地。寒风卷着细碎的雪粒,抽打着光秃秃的杨树梢和起伏的荒原。战争的创伤远未愈合,田野荒芜,村落凋敝,幸存的百姓如同惊弓之鸟,蜷缩在断壁残垣间,守着最后一点可怜的粮食和微弱的炭火。然而,一股新的、更加森冷的寒意,正随着钦差大臣曾国藩的严令,如同冰锥般刺入这片饱受蹂躏的土地。

涡阳县,蒙城地界。一处勉强还算完好的土圩子——张寨圩的祠堂内,空气凝重得如同铁块。几盏昏黄的油灯在穿堂风中摇曳,映照着几张神色各异的面孔。上首坐着的是穿着簇新绸面皮袄的族长张老太爷,他捻着花白的山羊胡,眼神闪烁不定。下首则是穿着半旧官服、一脸苦相的蒙城县丞王大人,以及几个面色黧黑、穿着破旧棉袄的当地保长、甲长。祠堂中央,站着一位身着湘勇号褂、挎着腰刀的营官,他正是奉曾国藩严令前来督办“查圩政策”的曾府亲兵哨官李魁。他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在场众人,带来的那份盖着钦差大臣鲜红大印的告示,如同冰冷的铁令,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诸位父老,王大人,”李魁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杀气,在空旷的祠堂里回荡,“曾大帅钧令!为绝捻匪根基,保境安民,即日起,皖北各州县,一体施行‘查圩’、‘清野’、‘编册’三策!此乃生死攸关之事,断无回旋余地!”

他展开告示,一条条念出,字字如刀:

“其一,清野坚壁!凡散居村落,无圩寨防护者,限十日内,携粮秣牲畜,悉数迁入附近有圩寨之大村集!凡不愿迁者,以通匪论处!圩寨之内,由士绅耆老主持,组织乡勇,日夜巡防,备置滚木擂石、火器弓弩!敢有懈怠者,圩寨首事同罪!”

“其二,编订良莠!由官府吏员会同各圩寨保甲,逐户清查!凡身家清白、确系良善者,录入‘良民册’,发给腰牌,凭此出入圩寨、购买盐米!凡有前科、行踪诡秘、与捻匪有瓜葛嫌疑者,或家中有子弟从捻未归者,一概打入‘莠民册’!莠民者,圩寨不收,市集不纳!其行踪需由保甲时刻监视,一旦发现通匪实据,立斩不赦,家产充公!”

“其三,五家联保!同甲之户,五家联为一保!互相监督,互相具结!一户通匪,五户连坐!知情不报者,与通匪同罪!”

祠堂内一片死寂。张老太爷捻胡须的手僵住了,脸色发白。王县丞额头渗出冷汗,嘴唇哆嗦着。几个保长甲长更是面如土色,互相交换着恐惧的眼神。这“查圩”三策,如同三张巨大的罗网,将每一个皖北乡民都死死罩住,动弹不得!迁入圩寨,意味着放弃祖宅田产,寄人篱下;那“良莠册”,更是悬在头顶的利剑,随时可能因一点捕风捉影的嫌疑而家破人亡;至于“五家连坐”,更是将邻里乡亲都变成了互相提防、互相告发的眼线!

“李……李大人,”王县丞擦着汗,声音发颤,“这……这清野坚壁,驱民入圩,正值隆冬,百姓流离失所,冻饿而死者恐不在少数啊……还有这莠民册,标准……标准实在难以把握,若胥吏借此勒索,良善蒙冤,激起民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