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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天书吧 > 历史军事 > 晚清三杰恩仇录 > 第115章 穷追不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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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宗禹兄,”赖文光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如同砂纸摩擦,“僧格林沁……他是在拼命。”他缓缓抬起头,望向南方那片被沙尘模糊的天空,眼神复杂,“天京陷落,天王升天,他以为太平军已灭,剩下的不过是我们这些‘流寇’。可我们在四省之地,把他堂堂蒙古亲王,大清的铁帽子王,遛得团团转,烧了他的粮,劫了他的饷,断了他的漕……他丢尽了脸面,在朝廷那里,怕是连顶戴都悬了。”他顿了顿,嘴角扯出一个冰冷而苦涩的弧度,“他现在追的不是捻子,追的是他自己的命!他是在用我们的血,来洗刷他的耻辱,保住他的王爵!”

张宗禹狠狠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呸!那就让他追!看看是他的蒙古马快,还是咱们的命硬!老子倒要瞧瞧,是他先累死,还是咱们先被拖垮!”话虽凶狠,但他眼底深处那抹挥之不去的忧虑,却瞒不过赖文光。

队伍后方,情况更加艰难。一些瘦弱的骡马再也支撑不住,悲鸣着轰然倒地,口吐白沫,四蹄抽搐几下便不再动弹。骑手们默默围拢,眼神麻木而绝望。有人试图卸下鞍鞯,却发现马背早已磨得血肉模糊,与鞍鞯粘在了一起。几个重伤员被草草安置在临时用树枝和破布搭成的担架上,由健壮的骡子驮着,随着队伍的移动而痛苦地呻吟。每一次颠簸,都引来一阵压抑不住的痛呼。陈得才骑在马上,脸色铁青,嘴唇紧抿,看着那些从广西就跟着他的老兄弟在痛苦中煎熬,心如刀绞,却无能为力。他只能嘶哑着嗓子,一遍遍催促:“跟上!都跟上!掉队就是死!”

“水……水……”一个躺在担架上的年轻士兵,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微弱如蚊蚋的祈求。旁边一个同样嘴唇干裂起皮的老兵,解下自己仅剩的半囊浑浊泥水,小心地凑到他嘴边。年轻人贪婪地吮吸了几口,浑浊的水混合着泥沙流下嘴角,眼神却稍微亮了些许。老兵看着他,枯槁的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随即又警惕地望向后方,眼中充满了对那片尘烟的恐惧。

与此同时,在南方那片被新捻军马蹄卷起的、遮天蔽日的滚滚烟尘前方,是另一支更加庞大、却也更加混乱和疲惫的追兵。

僧格林沁的帅旗——“僧王”大纛,在漫天黄沙中猎猎作响,却已不复往日的神威。旗面污损,边角撕裂,被风沙抽打得啪啪作响。帅旗之下,僧格林沁本人骑在一匹神骏但同样显露出疲态的青海骢上。这位曾经意气风发、令整个中原为之震颤的蒙古亲王,此刻形容枯槁,眼窝深陷,布满血丝的眼睛里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念和熊熊怒火。他脸上蒙着一层厚厚的沙土,嘴唇干裂出血,锦袍的下摆沾满泥泞,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华贵。连续数月的千里追击,日夜兼程,餐风露宿,耗尽了他的精力,更点燃了他心中无法熄灭的屈辱之火。

“快!再快!”僧格林沁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每一次吼叫都牵扯着干裂的喉咙,带来一阵剧痛。他手中的马鞭早已被血和汗浸透,变得粘腻滑手,却依旧狠狠抽打着坐骑的臀部,也抽打着身边每一个能触及的将佐和亲兵,“追!给本王死死咬住!绝不能让他们窜入山东腹地!累死也要追上!本王要亲手剐了赖文光、张宗禹!碎尸万段!” 他的咆哮在风沙中显得歇斯底里,带着一种不顾一切的癫狂。朝廷的申饬,同僚的讥讽,追剿无功的压力,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只有用赖、张的人头,才能洗刷这奇耻大辱!

然而,他的命令下达得越急,下面的执行就越混乱。庞大的清军队伍早已脱节。冲在最前面的,是僧格林沁本部最精锐的数千蒙古骑兵,这些剽悍的草原汉子也被这无休止的追逐拖垮了,战马口吐白沫,速度明显慢了下来,队列松散。紧随其后的是陈国瑞的步骑混合部队,步兵们早已跑得丢盔卸甲,许多人拄着长矛当拐杖,一步一挪,眼神涣散,仿佛行尸走肉。骑兵也好不到哪里去,马匹瘦骨嶙峋,骑手在鞍上摇摇欲坠。再后面,是更庞大的步兵方阵和笨重的辎重车队,被远远甩开,在漫天沙尘中如同缓慢蠕动的蜗牛,完全跟不上前方追击的步伐。整个清军追击序列,如同一条被拉得过长、随时可能断裂的锁链。

“王爷!王爷息怒!不能再这样追了!”一个满脸风尘、胡须花白的蒙古老将,策马冲到僧格林沁身边,声音带着哭腔,“儿郎们……儿郎们的马……快不行了!再这样跑下去,不用捻匪动手,咱们自己就垮了!歇口气吧王爷!就歇半日!”

“放屁!”僧格林沁猛地转头,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老将,如同择人而噬的凶兽,“歇?让赖逆跑了,你我拿什么向皇上交代?拿项上人头吗?!”他扬起马鞭,作势欲抽,老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僧格林沁的手终究没落下,只是剧烈地喘息着,胸膛起伏不定。他何尝不知部队的极限?但一种近乎直觉的恐惧和疯狂的执念攫住了他——他感觉赖文光就在前面不远,只要再快一点,再狠一点,就能抓住那根救命的稻草!他猛地一指前方地平线上那虽然模糊却顽强存在的烟尘尾巴,声音如同受伤野兽的嘶吼:“看见了吗?!他们就在前面!他们也在硬撑!他们比我们更惨!给本王追!追上去!踩死他们!踩死他们!!!”

狂怒的咆哮在风沙中回荡,带着一种末路的悲壮。帅旗在狂风中挣扎,仿佛随时会被撕裂。疲惫不堪的清军士兵,在将佐的呵斥和鞭打下,麻木地、踉跄地继续着这场死亡行军。马蹄踏起的烟尘,与前方新捻军留下的烟尘交织在一起,在广袤的黄河故道和鲁西平原上,拖拽出一条漫长而绝望的、由汗、血、沙尘和疯狂铺就的死亡轨迹。

两股烟尘,一前一后,如同两条互相撕咬、不死不休的巨蟒,在初春料峭的风沙中,向着山东腹地,向着那个名为曹州的地方,滚滚而去。死亡的阴影,浓重得如同这漫天黄沙,沉沉地笼罩在每一个卷入其中的人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