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金吒就拉着黄儿往李靖夫妇的卧房跑。
他特意给黄儿换了身藕荷色的襦裙,裙摆绣着细碎的缠枝莲,又找了支珍珠步摇簪在她发间,连她平日里总爱敞着的领口都仔细系好,折腾了半宿,总算让她看起来有了几分大家闺秀的端正模样。
“轻点,别吵醒爹娘。”
金吒一边压低声音,一边把黄儿往床边推,眼里满是期待。
殷十娘被脚步声惊动,慢慢从床上坐起来,揉着惺忪的睡眼,看见门口站着的两人,无奈地叹了口气:
“又怎么了,金吒?这大清早的就不能让人安生会儿?”
“娘亲你看!”
金吒把黄儿往身前拉了拉,语气里带着点邀功的得意,“黄儿这样,像不像咱们家的正妻?”
殷十娘定睛一看,还真愣了愣。
黄儿今日没了往日的张扬,襦裙衬得她肌肤胜雪,珍珠步摇随着动作轻轻晃动,映得她眉眼愈发清丽,确实比平常端庄了许多。可她刚要夸两句,就见黄儿习惯性地抬起手,眼看就要往鼻孔里去——
“哎!”
金吒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的手腕,在她耳边小声说,“乖,别闹。”
黄儿撇撇嘴,不情愿地放下手,眼神里满是不耐。
就在这时,“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
殷十娘像是找到了救星,连忙起身:“我去开门,准是下人来送早饭了。”
谁知门一打开,外面站着的竟是那个体态丰腴的胖媒婆。
她穿着件簇新的宝蓝色锦袄,手里捧着个红绸包裹的卷轴,见了殷十娘,脸上堆起热情的笑:
“李夫人早啊!老身可是好不容易才说通了镇国公家,他家三小姐才貌双全,跟金吒小郎君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她说着,把卷轴往殷十娘面前递了递:
“你家金吒再不成亲,真要被纣王送去外邦联姻了,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这……”殷十娘正不知如何应对,黄儿忽然从金吒身后走了出来,双手抱胸,眼神里带着点挑衅。
“这位是?”
胖媒婆眯起眼睛打量着黄儿,语气里带着审视。
“她是我未婚妻!”
金吒往前一步,把黄儿护在身后,下巴微扬,带着点少年人的倔强。
胖媒婆先是一愣,随即爆发出一阵“哈哈哈”的大笑,笑声震得门口的灯笼都在晃。可她笑了没两声,又突然收住,脸上恢复了惯有的精明,盯着金吒说:
“小郎君这可不是开玩笑的。联姻是大事,哪能随便找个女子就糊弄过去?”
她顿了顿,语气变得严肃起来:
“到时候要张灯结彩,三媒六聘,昭告整个陈塘关的。要是你找的这位……来历不明,到时候在婚宴上出了岔子,丢的可是你们李府的颜面,连军中贵族的形象都会受影响,你明白吗?”
她特意往前凑了凑,眼神锐利地盯着金吒:
“老身说的,你明白吗?”
金吒被她看得有点发怵,却还是硬着头皮点头:
“我明白,但黄儿不是随便找来的人,我是真心想娶她。”
“哎,她在说什么呢?”
黄儿没听懂那些弯弯绕绕,只觉得这胖女人话里有话,眉头一皱,刚想开口骂两句,就被金吒死死捂住了嘴巴。
“她、她就是有点害羞。”金吒尴尬地笑了笑,使劲给黄儿使眼色。
胖媒婆看在眼里,嘴角勾起一抹了然的笑,拍了拍手里的卷轴:
“行,老身也不多说。这门亲事我先替你们应着,三日之后再来,以防你们后悔。”
她说完,又意味深长地看了黄儿一眼,才摇摇摆摆地走了。
门关上的瞬间,金吒才松开手。黄儿立刻瞪他:
“你捂我嘴干什么?那胖老太婆分明在骂我!”
“别冲动。”
金吒拉住她的手,眼神认真,“等过了这阵子,我一定跟爹娘说清楚,绝不会让你受委屈。”
殷十娘站在旁边,看着儿子坚定的眼神,又看了看黄儿那副桀骜却难掩一丝期待的模样,忽然觉得,或许这桩看似荒唐的婚事,也并非全无可能。
李靖夫妇带着金吒和黄儿走在陈塘关的街上,阳光把青石板路晒得暖暖的。
李靖逢人就拱手,笑着介绍:
“这位是黄儿姑娘,我家金吒的对象,大伙儿瞧瞧,怎么样?”
街坊们纷纷凑过来打量,有人夸“姑娘生得真俊”,有人笑着起哄“金吒好福气”。
金吒被夸得脸红,偷偷看了眼黄儿,见她双手插在腰间,走路大摇大摆,活像只骄傲的小孔雀,连忙拉了拉她的衣袖:
“你走得不对,得学学我娘。”他指着前面的殷十娘,“你看,就是那样,轻轻扭着胯,温柔点。”
黄儿瞥了眼殷十娘——她提着篮子,裙摆随着脚步轻轻晃动,腰肢微摆,确实带着股温婉的韵致。
“哦。”她应了一声,刻意放慢脚步,跟在殷十娘身后学起来,只是那扭胯的动作僵硬得像提线木偶,引得旁边的孩童直笑。
殷十娘在菜摊前停下,拿起颗番茄掂量:“王婶,这番茄怎么卖?”
“十文钱一斤。”
“贵了贵了,八文,我多买点。”殷十娘笑着还价,指尖轻轻点了点番茄,“你看这皮都有点皱了,八文很公道。”
黄儿看得新奇,也拿起个篮子,走到旁边的摊位前,指着一堆青菜:“这个,五文!”
摊主愣了愣:“姑娘,这菜刚摘的,最少八文。”
“五文!”黄儿梗着脖子,学殷十娘的语气却没学来那份柔和,倒像在吵架。
摊主被她唬住,只好点头。
她见状,不管三七二十一,把摊子上的菜往篮子里塞,要的不要的装了满满一篮,付钱时还不忘丢下句“下次还来找你”,气得摊主直瞪眼。
殷十娘在后面看着,嘴角抽了抽,心想这傻姑娘,倒还有点砍价的天赋,就是路子野了点。
路过一家糕点铺,老板娘正带着几个妇人做月饼,面团在手里揉得圆润,豆沙馅裹得均匀,印模一压,就是朵精致的莲蓉花。
“啊,好像很好玩。”
黄儿眼睛一亮,挣脱金吒的手就跑了过去,拿起面团学着帮忙的殷十娘的样子揉起来。
可她哪有那份耐心?面团被揉得歪歪扭扭,豆沙馅撒了一地,印模压下去,月饼不是缺了角就是裂了缝,最后干脆把面团往天上一抛,想接住却没站稳,“噗通”摔在面粉堆里,顿时满头满脸都是白,活像个雪团。
“黄儿你是最棒的!”
金吒在后面看得哈哈大笑,冲她竖起大拇指。
黄儿爬起来,抹了把脸,反倒笑得更欢,抓起一把面粉就朝金吒撒去,两人闹作一团,把糕点铺弄得一片狼藉。
殷十娘无奈地摇摇头,掏钱赔了老板娘,拉着两个“肇事者”赶紧走。
走到街角的茶馆,几个穿着体面的妇人正坐着聊天,说的无非是哪家的绸缎好看,哪家的胭脂地道。
黄儿凑过去,一屁股坐下就开始说:“我见过会飞的船,比你们这房子还大,翅膀是琉璃的,能射出激光;还见过长着三只眼的神仙,脾气坏得很,总爱追着我打……”
妇人们听得面面相觑,以为她是疯癫,纷纷找借口溜走了。
殷十娘扶着额头,刚想说她两句,却见黄儿眼睛一亮,朝街对面跑去——那里搭着个临时的戏台,几个舞女正随着鼓点跳舞,算是个简易的舞厅。
“那些都是低俗的东西,别去凑热闹。”殷十娘喊道。
可黄儿已经跑上戏台,鼓点一换,她竟跟着扭动起来。
没有舞女的柔美,却带着股野性的利落,发丝随着动作飞扬,裙摆扫过台面,看得人移不开眼。
她还张口唱起来,调子古怪却清亮,像山涧的溪流撞在石头上。
路过的男子纷纷停下脚步,围在戏台边,有人吹起口哨,有人喃喃道:“好漂亮的妞,过来陪小爷啊。”
黄儿耳尖,听到这话,跳舞的动作猛地一顿,眼睛一瞪,从戏台上跳下来就冲那几个男子骂道:“看什么看?再看把你打出去!”
那几个男子本就不怀好意,被她一骂,顿时恼了,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黄儿哪会怕?抬脚就踹,拳头挥得又快又狠,没几下就把舞台拆了,把人也打得鼻青脸肿,嗷嗷叫着跑了。
金吒跑过来,拉着她的手就跑:“黄儿,没事的!”
黄儿冲那些逃跑的背影做了个鬼脸。
因为刚才的打斗,舞厅里的琉璃灯被撞得摇摇欲坠,碎玻璃混着打翻的酒液在地上反射出凌乱的光。
李靖一边扶着被撞歪的桌腿,一边对着舞厅老板拱手作揖,脸上堆着歉意的笑:
“实在对不住,小儿顽劣,惊扰了各位客人……”
老板叉着腰,指着满地狼藉气不打一处来:
“李将军自己看看!我这新换的地毯,刚上的漆!你儿子找的这对象,是来拆我舞厅的吧?”
黄儿站在一旁,头发上还沾着片面包屑,看着被自己掀翻的酒柜和哭丧着脸的侍者,难得没了之前的嚣张,偷偷拽了拽金吒的衣袖,小声问:
“我是不是……闯祸了?”
金吒正忙着帮侍者收拾摔碎的酒杯,闻言低头看她,眼底却没什么责备,反倒带着点笑意:
“没事,有我在呢。”
他伸手替她拂掉头发上的碎屑,指尖碰到她的耳廓时,黄儿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脸颊悄悄泛起红晕。
另一边,殷十娘走到角落的凳子上坐下,揉着发疼的额角。
黄儿犹豫了一下,也跟着走过去,在她旁边的地毯上坐下,脚尖不安地蹭着地板。
“你啊。”
殷十娘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论打架,你是厉害;可论规矩,你是一点都不懂。”
她瞥了眼舞厅中央那盏晃悠的吊灯,
“你以为这是在山里打野猪?想怎么闹就怎么闹?”
黄儿抿着唇没说话,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地毯的绒毛。
“不是说你不好。”
殷十娘见她耷拉着脑袋,语气又软了些,“你跳舞时那股劲儿,唱歌时那清亮的嗓子,是真招人喜欢。刚才多少汉子盯着你看?连我都觉得,这姑娘是有点本事的。”
黄儿的耳朵动了动,偷偷抬眼瞄她,嘴角忍不住往上翘了翘。
“就是太野了。”
殷十娘戳了戳她的额头,“得磨磨性子。你看金吒,小时候也皮,现在不也稳重多了?”
提到金吒,黄儿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过去——他正弯腰帮老板扶起倾倒的屏风,阳光透过破碎的窗棂落在他侧脸上,睫毛投下浅浅的阴影,动作耐心又温柔。
不知怎的,她突然想起刚才在舞池里,金吒被几个醉汉撞到,第一反应不是推开对方,而是回头找她,确认她没事才松了口气。
那一刻,他眼里的紧张,比舞厅里的彩灯还要亮。
“娘说得对。”
金吒不知何时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块没摔碎的玉佩,是刚才混乱中从黄儿身上掉的。
他在黄儿面前蹲下,把玉佩重新系回她颈间,手指不小心碰到她的锁骨,两人都像被烫到似的缩了一下。
“娘总说你不行,其实你很好。”
金吒的声音很轻,只有他们两人能听见,“刚才你把那几人踹开的时候,帅呆了。”
黄儿的心跳漏了一拍,抬头撞进他眼里——那里没有责备,没有嫌弃,只有满满的笑意,像浸在温水里的糖,甜得快要化开来。
“好了好了,别腻歪了。”
李靖不知何时解决了老板的抱怨,走过来拍了拍金吒的肩膀,
“还不快带你媳妇……带黄儿姑娘去洗洗?你看她这满头的面包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