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遇吉部浴血突围、艰难东归的同时,开封陷落、黄河决堤的惊天噩耗,已通过各种渠道,如同瘟疫般传遍了整个大明王朝,最终抵达了紫禁城。
金銮殿上,死一般的寂静。崇祯皇帝坐在龙椅上,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手指死死抠着御座的扶手,身体微微颤抖。殿下文武百官,个个垂首屏息,如同泥雕木偶,无人敢在这个时候触怒天威。
“开…封…”崇祯的声音干涩嘶哑,仿佛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陷了?黄…黄河…决堤?淹了…全城?”他似乎无法相信,也无法理解这接连的毁灭性打击。
“是…是的…陛下…”兵部尚书哆哆嗦嗦地出班,声音细若蚊蚋,“据…据逃出的官员奏报…闯贼围城日久,城中粮尽…守军无奈之下,欲掘黄河水灌贼营…不料…不料水势失控,反灌城内…以致…以致…”
“够了!”崇祯猛地一拍御案,暴怒打断,胸口剧烈起伏,“无能!废物!都是一群废物!高名衡呢?陈永福呢?他们是怎么守的城?!还有孙传庭!他的援军在哪里?!朕的百万大军,难道都喂了狗吗?!”
天子的雷霆之怒,让百官跪倒一片,连称“陛下息怒”。
然而,愤怒过后,是更深的恐惧和无力。开封失陷,中原核心崩坏,漕运命脉断绝,朝廷财政将更加困难。数十万军民死亡,天下震动,人心离散。这个责任,太大了,大到谁也承担不起。
很快,一种诡异的气氛开始在朝堂蔓延。需要有人来为这场灾难负责,来承受皇帝的怒火和天下的指责。首辅周延儒目光闪烁,与几位心腹官员暗中交换眼色。
很快,一位御史“适时”地出班奏道:“陛下!开封之失,固然是因闯贼势大,守臣无能。然,山东总督王承渊,手握重兵,近在咫尺,接陛下血诏后,却只派区区五千偏师敷衍了事,逡巡不前,坐视汴梁陷落,其心可诛!若其能早日亲提大军赴援,或可与开封守军里应外合,局势未必至此!臣以为,王承渊畏敌如虎,逡巡观望,纵贼酿祸,罪不容恕!当严旨切责,夺职问罪!”
此言一出,立刻得到了几位官员的附和。他们巧妙地将话题引开,将开封失陷的部分责任,转嫁到了“救援不力”的王小伟身上。这既是为真正的责任人(守城官员、援军统帅甚至朝廷决策)开脱,也是周延儒一派趁机打击王小伟这个潜在威胁的手段。
“王承渊…”崇祯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起来,他被巨大的失败和愤怒冲昏了头脑,急需一个发泄口和替罪羊。王小伟的“敷衍”,正好撞在了枪口上。
就在崇祯即将发作之际,通政司官员急匆匆呈上一份来自山东的六百里加急奏疏。
“陛下!山东总督王承渊八百里加急奏本!”
崇祯一愣,强压怒火:“念!”
内侍展开奏疏,尖细的声音在金殿上响起。然而,奏疏的内容却并非请罪或辩解,而是一封言辞激烈、甚至堪称狂妄的……抗辩和问责奏章!
王小伟在奏疏中,丝毫没有为自己的“迟延”辩解,反而开门见山,直斥中原败局根源:
“……臣闻汴梁噩耗,肝肠寸断,然痛定思痛,其祸非一日之寒!乃在庙堂诸公,坐论空谈,不谙军务,调度失宜,屡丧精锐;乃在督师无能,拥兵自重,逡巡不进,坐失战机;乃在地方有司,贪墨成风,克扣粮饷,致士卒饥寒,岂肯用命?……”
他详细列举了听闻的官军溃败、援军不力、内部倾轧的情况,然后话锋直指朝廷:
“……陛下血诏到时,汴梁已危如累卵,纵臣率全军赴死,不过徒添数万枯骨,于大局何益?臣派偏师疾进,非为敷衍,实为探明贼情,牵制贼势,并伺机接应溃围忠勇!然臣部抵达之时,只见贼势浩大,官军溃散如潮,汴梁已成孤城绝地!臣纵有万死之心,亦难挽狂澜于既倒!”
最后,他的言辞变得无比沉痛甚至尖锐:
“……今汴梁既陷,巨祸已成。朝中诸公不思己过,反欲寻替罪之羊,以塞天下悠悠之口乎?若罪臣观望,则该罪者甚众!请陛下明察:是谁屡催战致使精锐尽丧?是谁坐拥强兵而逡巡不进?是谁掘大河而陷全城生灵?臣在山东,整军经武,开源理财,所为者,乃为陛下保住这最后一片平靖之地,以为将来恢复之基!若陛下听信谗言,自毁干城,则天下事,真不可为矣!臣泣血顿首,伏惟圣鉴!”
整篇奏疏,如同一篇战斗檄文,不仅毫不屈服,反而将问责的矛头反指回朝廷和那些败军之将、空谈之臣!语气之强硬,内容之直白,震惊了整个朝堂!
周延儒等人的脸色变得极其难看。他们没想到王小伟如此强硬,不仅不请罪,反而敢直接撕破脸皮!
崇祯皇帝也被这封奏疏惊呆了。他脸上的怒容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取代:愤怒、羞恼、但似乎又有那么一丝被点醒的惊悸和……无奈。王小伟的话虽然难听,但句句戳中要害。朝廷的糜烂,他何尝不知?只是无人敢如此赤裸裸地揭开给他看。
金殿之上,一片死寂。那封来自山东的奏疏,像一块冰冷的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也暂时砸碎了那种试图寻找替罪羊的诡异气氛。
王小伟用最强硬的方式,守住了自己的阵地,也让北京的朝堂,第一次如此清晰地听到了来自山东的、不容忽视的强硬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