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锋落下。
墨迹晕开。
宣纸之上,一个似笑非笑的虎头,迅速成型。
寥寥数笔,却勾勒出一种令人不寒而栗的伪善。老虎的额头上,没有“王”字,只有一个模糊的、仿佛随时会变成“主”字的印记。
简单,粗暴,却又充满了暗示。
“殿下,这……这是?”苏清欢和李全都看呆了。
这画风,比刚才的“黄鼠狼”还要魔性,一眼就能记住,而且越看越觉得瘆人。
“笑面虎。”
林越放下笔,轻轻吹了吹未干的墨迹。
“人前是德高望重、忧国忧民的贤王,人后是磨刀霍霍、准备噬主的恶虎。”
他将这张画与苏清欢那张“黄鼠狼”并排放在一起。
“苏清欢的画,是第一层,告诉大家,靖王是个偷鸡的黄鼠狼,人品不行。”
“而我的这张,是第二层。”林越的手指,轻轻点在那张虎脸上,“它要告诉所有人,这个黄鼠狼,不是想偷鸡,他是想吃人。”
李全倒吸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暗戳戳地内涵了,这是指着鼻子骂了!
“殿下,这会不会……太过了?”李全担忧道,“万一激怒了靖王……”
“要的就是激怒他。”林越的眼神冷得像冰,“一潭深水,你不扔块巨石下去,怎么知道里面的王八到底有多大?”
“他现在藏得太深了。我要把他逼出来,让他动,让他犯错。他一动,就会露出马脚。”
舆论战,只是开胃小菜。
真正的杀招,是逼着对手在愤怒中自己走进陷阱!
苏清欢看着林越的侧脸,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戏谑的桃花眼里,此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寒意。
她忽然明白,眼前的太子殿下,不是在玩闹。
他是在用自己的方式,掀起一场决定生死的战争。
……
夜,深了。
东宫的书房内,灯火通明。
林越独自一人坐在书案后,面前摊着一张京城的舆图,上面用朱笔圈出了几个关键的地点。
禁军兵营、城防司、各大城门……
靖王赵德在军中威望极高,这是人尽皆知的事情。
如果他真的要谋反,这些地方,必然是他控制的重中之重。
可问题是,证据呢?
没有证据,一切都是空谈。
他总不能跑到父皇面前说:我觉得我皇叔要造反,你赶紧把他兵权下了吧。
那他这个太子,也就当到头了。
林越烦躁地揉了揉眉心。
这种空有信息,却无法形成有效打击的感觉,太憋屈了。
“唉……”
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从角落里传来。
林越抬头,才发现李全一直没去休息,就缩在门边的阴影里,像个受了惊的鹌鹑。
“你怎么还在这儿?”
“奴才……奴才睡不着。”李全的声音带着哭腔,眼眶红红的,“殿下,奴才一闭上眼,就想起‘诛九族’那三个字……奴才家里还有个远房侄子……”
林越:“……”
行吧,这代入感是有点强。
“放心,有爷在,你九族之内,连条狗都死不了。”林越随口安慰了一句。
可这话,连他自己听着都觉得没什么底气。
李全显然也没被安慰到,反而更悲观了。
“殿下,咱们现在……是不是只要找到一丁点儿证据,就能去告诉皇上?”他小心翼翼地问。
“何止是一丁点儿。”林越苦笑,“哪怕只是一封他跟外敌来往的亲笔信,一张他调动兵马的手令,我都能立刻让他万劫不复。”
说着,他用手指点了点舆图上的靖王府。
“可惜啊,这些东西,肯定都藏在他那王府的书房里,比皇宫大内还难进。”
林越只是无心的一句感慨。
他没有注意到,角落里,李全那张惨白的脸上,眼神忽然变了。
恐惧、挣扎、犹豫……最终,化为了一丝孤注一掷的决绝。
……
子时。
万籁俱寂。
一道瘦小的黑影,借着宫墙的阴影,敏捷地穿行在寂静的宫道上。
是李全。
他换上了一身最不起眼的灰布太监服,怀里揣着一把小巧的、用来撬锁的铁丝,心脏跳得像擂鼓。
殿下的话,像一根刺,扎进了他的心里。
一封信。
一张手令。
只要有一样,殿下就能翻盘!
他不能眼睁睁看着殿下陷入死局,更不能等着被诛九族。
他是殿下的贴身太监,从小跟着殿下长大,这条命,本就是殿下的!
怕死?
怕!
但跟殿下的安危比起来,死又算得了什么!
李全一咬牙,加快了脚步。
靖王府,就在宫城之外,是除了皇宫外,整个京城防卫最森严的地方。
但李全有自己的优势。
他是个太监,一个不起眼的、经常替太子跑腿办事的太监。
王府的守卫认识他这张脸,只当他是奉了太子之命,连夜来给靖王送什么东西,盘问了两句,竟真的让他混了进去。
书房的位置,他白天跟别的太监打听好了。
李全像一只壁虎,贴着墙根,悄无声息地摸到了那座灯火通明的院落外。
书房里还亮着灯!
李全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躲在假山后面,偷偷观察。
很快,一个身影从书房里走了出来,是靖王赵德。他似乎是出来透口气,负手在院中站了一会儿,便转身朝着寝居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灯,随之熄灭。
机会!
李全又等了足足半个时辰,确定赵德已经睡下,才猫着腰溜了过去。
书房的门窗都锁着。
他颤抖着手,从怀里摸出铁丝,哆哆嗦嗦地捅进锁孔。
这是他跟一个蹲过大牢的老太监学的“手艺”,本以为一辈子都用不上。
“咔哒。”
一声轻响,门锁开了。
李全闪身而入,迅速关上门,整个人贴在门板上,心脏狂跳,几乎要从胸腔里蹦出来。
书房里弥漫着一股陈年书墨和高级熏香混合的味道。
他不敢点灯,只能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开始疯狂地寻找。
书架、书案、博古架……
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到处翻找。
信件?没有。
手令?更没有。
书房里除了书,还是书。
李全越来越急,动作也开始变大。
他踮起脚,想去够一个放在书架最高层的紫檀木盒子。
那盒子看起来很特别,说不定里面就藏着什么秘密!
然而,他高估了自己的身高,脚下一滑,手肘重重地撞在了书架上!
“哗啦——”
书架上一排厚重的书籍,瞬间失去了平衡,如下雨般砸了下来!
“哐当!砰!”
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响得如同奔雷!
完了!
李全的血色瞬间褪尽,脑子里只剩下这两个字。
他想跑,可双腿软得像面条,根本不听使唤。
“谁在里面?!”
院外,一声怒喝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迅速传来!
是赵德的声音!
李全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一道高大的身影堵在门口,手中提着一盏灯笼。
昏黄的灯光下,靖王赵德的脸,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他的目光如刀,死死地钉在瘫坐在书堆里的李全身上。
“李全?”赵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意外,但更多的是森然的杀机,“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夜闯本王的书房!”
李全吓得魂飞魄散,牙齿咯咯作响,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求饶?说是来偷东西的?
不,那都是死路一条!
电光石火间,林越白天说过的话,那张“笑面虎”的脸,还有那句“殿下落在这儿的书”,猛地在他脑海中炸开!
李全福至心灵,仿佛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连滚带爬地跪倒在地,一边磕头一边哭喊:
“王爷饶命!王爷饶命啊!奴才不是故意的!”
“奴才……奴才是来替太子殿下找东西的!”
赵德的眉头,微微一挑。
“找东西?”
“是啊!”李全急中生智,语速快得惊人,“前几日殿下来拜访王爷,回去后才发现,一本父皇御赐的《论语》集注不见了!殿下怕是遗落在您这儿了,又怕惊动您休息,才让奴才……让奴才偷偷来找找,想着找到了就悄悄回去,找不到明日再来禀报……谁知奴才笨手笨脚,惊扰了王爷!奴才罪该万死!”
这番话说得七分真三分假,逻辑完美,动机合理!
既解释了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捧了太子一把,显示出太子对皇帝御赐之物的重视。
赵德盯着他,眼神锐利,似乎要将他看穿。
书房里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每一秒,都漫长得像一个世纪。
就在李全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时,赵德脸上的阴沉,忽然如潮水般退去,转而换上了一副温和的、长辈般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
他亲自上前,将吓瘫的李全扶了起来。
“瞧你这孩子,吓成这样。一点小事,何至于此?太子也真是,一本书罢了,丢了就丢了,还让你冒着夜露跑一趟。”
他弯下腰,随手从地上散落的书堆里捡起两本,拍了拍上面的灰,塞进李全怀里。
“《论语》集注本王这里没有,倒是这两本前朝大家的孤本,太子或许会喜欢,你带回去给他,就当是本王这个做皇叔的一点心意。”
李全抱着那两本冰冷而沉重的书,大脑一片空白。
这就……过关了?
“去吧,路上小心些。”赵德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和蔼可亲。
李全如蒙大赦,连滚带爬地冲出了书房,头也不敢回地朝着宫门狂奔而去。
他发誓,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他都再也不来这个鬼地方了!
……
东宫。
林越看着去而复返、面如金纸的李全,眉头紧锁。
“砰!”
李全冲进书房,直接跪倒在地,整个人都在筛糠。
“殿下……殿下……”他嘴唇哆嗦着,话都说不完整,“奴才……奴才去了靖王府……差点……差点就回不来了!”
林“越”的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骤变。
“你疯了?!”
“奴才……”李全哭了出来,将怀里死死抱着的两本书,用尽全身力气举了起来,递向林越。
“王爷……靖王爷他……他给了奴才这个!”
林越的目光,瞬间凝固在那两本古朴的书册上。
书的封皮上,没有书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