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砚的声音不重,却像一把淬了冰的锤子,一下下砸在林越的心上。
好家伙。
他直呼好家伙。
这位沈兄,看着像个高冷禁欲的冰山美人,切开来……妥妥的是个黑心莲啊!
这哪是钓鱼,这分明是想把林珩的鱼塘都给炸了!
不过……
他喜欢!
林越的嘴角,控制不住地向上扬起,露出了一个和沈砚同款的,属于老狐狸的笑容。
“成交。”
两个同样腹黑的男人,在昏黄的烛光下,隔着一张桌子,正式达成了“坑死林珩”的战略合作。
旁边的苏清欢眨了眨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总觉得气氛有点奇怪。
她默默地又拿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
算了,搞不懂。
还是吃糕点比较重要。
……
翌日,太和殿。
天还没亮透,文武百官便已齐聚。
压抑、肃穆的气氛,在雕梁画栋的宏伟殿宇中弥漫。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那个站在武将前列,却显得有些格格不入的挺拔身影。
太子,林越。
他今天穿了一身玄色镶金边的朝服,衬得他愈发面如冠玉,俊美无俦。只是那脸上,依旧挂着几分没睡醒的慵懒,时不时还打个哈欠,仿佛这能决定他生死的朝堂,不过是他家后花园。
百官们心中腹诽:都火烧眉毛了,太子殿下这心是真大啊!
林珩站在文臣之首,一身月白长袍,温润如玉,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和痛心。
他看着林越,眼中满是“皇兄你受苦了,弟弟心里难受”的深情。
林越接收到他的信号,内心毫无波澜,甚至有点想笑。
装,你再装。
奥斯卡都欠你一座小金人。
很快,伴随着内侍尖细的唱喏声,身穿龙袍的皇帝林崇,大步走上了龙椅。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山呼海啸般的声音过后,大殿内陷入了死寂。
林崇的目光,如鹰隼般扫过下方,最后,落在了林越的身上,停留了足足三秒。
那目光里,看不出喜怒。
一个御史大夫按捺不住,率先出列,手持玉笏,声色俱厉。
“启禀陛下!太子林越,身为国之储君,竟与前朝余孽私相授受,意图不轨!人证物证俱在,请陛下降罪,以正国法!”
话音刚落,立刻又有数名官员出列附议。
“请陛下降罪!”
“请陛下严惩太子!”
声浪一波高过一波,仿佛已经给林越定了死罪。
林珩见状,立刻“义愤填膺”地站了出来,对着林越痛心疾首。
“皇兄!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好说的?你快向父皇解释啊!弟弟相信,你定是被奸人所害,一时糊涂!”
他这番话,看似是在为林越求情,实则字字诛心。
什么叫“一时糊涂”?
这不就是变相承认林越做了吗?
高手。
实在是高手。
林越在心里给他鼓了鼓掌,然后,在所有人或担忧,或幸灾乐祸,或看好戏的目光中,懒洋洋地抬了抬眼皮。
他甚至又打了个哈欠。
“哦,你们是说,在那个叫什么……张三的刺客身上,搜出来一枚信物?”
御史大夫冷哼一声:“太子殿下还想狡辩?那枚麒麟玉佩,上面刻着你的私印,铁证如山!”
“哦。”
林越点了点头,然后,说出了一句让整个朝堂都瞬间石化的话。
“那玉佩,是我的。”
什么?!
他承认了?!
所有人都懵了。
就连一直稳坐钓鱼台的林珩,眼中都闪过一丝错愕,随即被狂喜所取代。
这个草包!
他还以为要费多大功夫,没想到他自己就这么认了!
蠢货!彻头彻尾的蠢货!
林珩强压下心头的激动,脸上悲痛的神情更甚:“皇兄!你……你怎么能……”
然而,他的表演还没结束,就被林越不耐烦地打断了。
“是我的,没错。”
林越掏了掏耳朵,环视了一圈殿上众人精彩纷呈的表情,慢悠悠地继续说道。
“不过,谁跟你们说,那是跟前朝余孽勾结的信物了?”
御史大夫一愣:“那不是信物,又是什么?”
“是本宫丢的东西,不行吗?”
林越翻了个白眼,一副“你们是不是没脑子”的表情。
“本宫前几日出宫游玩,不慎将此物遗失,正派人寻找呢。谁知道,竟然被三弟府上的人捡了去,还自导自演了这么一出栽赃陷害的大戏。”
他的目光,轻飘飘地落在了林珩身上。
“三弟,你说,这是不是巧了点?”
林珩的心,咯噔一下。
不对劲。
林越的反应,完全超出了他的预料。他不是应该惊慌失措,百般抵赖吗?怎么会如此镇定?
他强作镇定,义正言辞:“皇兄!事到如今,你竟然还想反咬一口,污蔑于我!那玉佩上明明有你的私印,如何能假?”
“私印?”
林越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
“那种东西,随便找个路边摊花二两银子都能刻一个,也能当证据?”
他一边说,一边从袖中,缓缓掏出了一样东西。
那是一块通体温润的暖玉,被雕刻成松与鹤的形态,栩栩如生,巧夺天工。在晨光下,散发着柔和的光泽。
“诸位大人看清楚了。”
林越将玉佩高高举起。
“这,才是本宫遗失的东西。一件准备送给皇祖母的寿礼,名曰‘松鹤延年’。”
“至于你们说的那枚麒麟玉佩……”
林越的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弧度。
“不过是仿造这块玉佩材质和手艺的……一件赝品罢了。”
轰!
大殿之内,再次炸开了锅!
赝品?
这怎么可能!
御史大夫涨红了脸:“一派胡言!你这分明是偷梁换柱,混淆视听!”
“哦?”林越挑了挑眉,“本宫是不是混淆视听,你说了不算。”
他转向龙椅上的皇帝,躬身行礼。
“父皇,儿臣这块玉佩,乃是请京中最好的玉雕师傅,‘珍宝阁’的王师傅亲手雕刻。王师傅有个习惯,他所有的作品,都会在不起眼的角落,留下一个独一无二的‘王’字印记。”
他将玉佩呈上,由内侍递交到皇帝面前。
“父皇请看。”
林崇拿起那块“松鹤延年”,眯着眼仔细端详了片刻,果然在仙鹤的羽翼之下,发现了一个极小极小的篆体“王”字。
林越的声音,再次响起,清晰地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耳边。
“而满京城谁不知道,‘珍宝阁’的王师傅,从不接外客的生意。”
他的话音一顿,目光如利剑一般,直直射向脸色已经开始发白的林珩。
“他,只为三皇子府效力。”
死寂。
整个太和殿,陷入了一片死寂。
所有的目光,瞬间从林越身上,转移到了林珩的身上。
如果说之前只是怀疑,那么现在,这盆脏水,几乎是结结实实地泼回到了林珩自己身上!
用自己府上的专属工匠,去仿造一枚玉佩,再刻上太子的私印,然后栽赃陷害?
这个逻辑链,简直完美得可怕!
林珩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起来。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试图寻找破局之法。
“父皇!”他猛地跪下,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的委屈,“父皇明鉴!儿臣冤枉啊!”
“这定是太子皇兄……是他!是他收买了王师傅,故意设局陷害儿臣!王师傅是儿臣府上的人没错,但他也是人,也会被金钱权势所诱!请父皇明察!”
不得不说,林珩的反应极快。
瞬间就想到了唯一的破绽:人。
只要咬死是王师傅被收买了,那他就能把自己摘干净。
然而,他看到的,却是林越脸上那抹愈发灿烂的,看傻子一样的笑容。
“巧了。”
林越拍了拍手,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本宫就知道三弟你会这么说。”
“所以,昨天本宫在寻回玉佩,抓到那个偷窃玉佩、并将其仿制交给刺客的下人后,就顺便……请禁军统领,将王师傅‘请’去喝茶了。”
“父皇,”林越笑得像只偷了腥的猫,“可要传他上殿,当面对质啊?”
林珩的血色,在这一瞬间,从脸上褪得一干二净。
他……他竟然连王师傅都控制起来了?!
怎么会这么快!
他明明……明明昨天还在东宫禁足!
不等他想明白,殿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
一个身形微胖,穿着匠人服饰的中年男人,被两名禁军“护送”着,带上了大殿。
正是“珍宝阁”的王师傅。
王师傅一进殿,看到龙椅上的皇帝和跪在地上的三皇子,腿肚子一软,当场就瘫了下去。
“草民……草民王德,叩见陛下!”
林崇面无表情,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
“王德,抬起头来。”
“朕问你,太子手中的‘松鹤延年’,可是你所雕刻?”
王师傅颤巍巍地抬头看了一眼,立刻又把头埋了下去,声音抖得像筛糠。
“回……回陛下,是……是草民所刻。”
“那刺客身上的麒麟玉佩,又是何人所制?”
王师傅的身子抖得更厉害了,汗水浸湿了他的后背。
他偷偷瞥了一眼跪在不远处的林珩,对上了林珩那双几乎要杀人的眼睛,吓得浑身一哆嗦。
但紧接着,他又想起了昨天晚上,太子殿下派人跟他说的话。
“三皇子能保你一时,能保你一世吗?能保你全家老小吗?坦白了,你是污点证人,陛下顶多罚你,命还在。可要是顽抗到底……你知道沈家是怎么没的吗?”
沈家!
那场滔天的大火!
王师傅一个激灵,瞬间做出了选择。
他猛地一个头磕在冰冷的地砖上,发出了“咚”的一声闷响。
“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他嚎啕大哭起来。
“是……是三皇子府的管家!是他拿着太子的玉佩图样,逼着草民仿制的啊!他说事成之后,少不了草民的好处,若是敢泄露半个字,就……就让草民全家都消失!”
“草民也是被逼无奈啊!求陛下开恩!求陛下开恩啊!”
王师傅的哭喊,如同最后一记重锤,彻底击碎了林珩所有的侥幸。
完了。
一切都完了。
林珩瘫跪在地,面如死灰,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的精气神。
百口莫辩。
这四个字,从未如此清晰地出现在他的脑海中。
整个太和殿,鸦雀无声。
文武百官们,一个个低着头,眼观鼻,鼻观心,大气都不敢喘一口。
谁能想到,一场针对太子的必杀之局,竟然在短短一炷香的时间内,发生了如此惊天动地的大逆转!
太子不仅毫发无伤,甚至反手就将了三皇子一军,还是死军!
龙椅之上,皇帝林崇缓缓地站了起来。
他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林珩的身上。
所有人都以为,他会雷霆震怒,当场下旨处置这个胆大包天的儿子。
然而,他没有。
他甚至没有再看一眼失魂落魄的林珩。
林崇的目光,越过所有人,穿过大殿肃杀的空气,如同一支精准的箭,牢牢地钉在了那个从始至终都带着一抹懒散笑意的身影上。
林越迎上他的目光,脸上的笑容不变,甚至还调皮地眨了眨眼。
大殿之内,静得能听到一根针掉落的声音。
良久。
林崇终于开口,低沉而威严的声音,在空旷的殿宇中响起,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穿透力。
“林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