粘稠,冰冷,死寂。
无边的黑暗如同最沉重的棺盖,将向之礼的意识彻底封存。
通天血河的暗红浊流裹挟着他残破的身躯,向着未知的深渊沉坠。
刺骨的阴寒与滔天的怨念如同亿万条嗜血的蚂蟥,疯狂钻入他碎裂的骨骼、撕裂的经脉、重创的脏腑,啃噬着最后残存的生命之火。
燃血破障丹的毁灭药力早已耗尽,只留下被彻底榨干的虚弱与深入骨髓的冰冷。
生生造化丹那点可怜的生机,在血河无尽的怨煞侵蚀下,如同狂风中的火星,随时可能熄灭。
下沉……不断的下沉……
意识在无边的痛苦与黑暗的泥沼中沉沦,仿佛要永远坠入这血河的最底层,化为河底无数枯骨中的一具。
就在这时!
一点微弱却极其顽固的金芒,在向之礼识海深处那无尽的黑暗中,倔强地亮起!
那是他苦修百年、磨砺出的金罡本源意志!
是他在白骨礁斩妖、万尸谷破邪、焚天谷夺晶时凝聚的不屈锋芒!
是他在向家执事殿面对责难、枯坐十年冲击意障时淬炼的坚韧道心!
“不…能…死!”
一个无声的呐喊,如同惊雷,在即将彻底沉沦的意识核心炸响!
濒死的绝境,如同最猛烈的锻锤,反而将这缕不屈的意志淬炼得更加纯粹、更加锋锐!
轰!
沉寂的识海猛地一震!
那点金芒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
虽然微弱,却如同利剑刺破了黑暗的囚笼!
向之礼猛地“睁”开了意识的双眼!
剧痛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他淹没,但此刻的剧痛,却成了他存在的证明!
他强行凝聚起最后一丝残存的神识,艰难地扫过自身。
状况,惨烈到极致。
后背骨骼近乎粉碎,血肉模糊,深可见骨。
脏腑移位破裂,经脉寸寸断裂,如同被烈火焚烧过的枯藤。
丹田内,那颗曾经璀璨的暗金金丹,此刻光芒黯淡,布满了细密的裂痕,灵力近乎枯竭。
更可怕的是,血河中蕴含的滔天怨念与阴煞死气,正疯狂侵蚀着他的伤口,试图将他彻底同化为这污秽血河的一部分。
死局!真正的十死无生之局!
然而,向之礼那被血痂糊住、仅露一丝缝隙的眼眸深处,此刻却燃烧起一股近乎疯狂的冷静!
那是对死亡的漠视,对自身极限的极致压榨!
“通天血河……怨煞冲天……阴罗老鬼……”破碎的神识艰难地分析着环境,捕捉着河水中蕴含的恐怖能量,“血煞……死气……皆为阴属……金罡……破邪……乾坤……三海……”
一个极度凶险、近乎异想天开的念头,如同黑暗中劈开的闪电,照亮了他求生的路径!
他颤抖着,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艰难地抬起血肉模糊的右臂。
指尖在腰间的储物袋(实则是从识海神藏中艰难取出的备用储物袋)上拂过。
三道流光瞬间射出,悬浮于粘稠冰冷的血水之中!
一杆通体暗金、表面铭刻着繁复星辰轨迹的阵旗——天元旗!
一杆呈现出深邃海蓝、旗面仿佛有波涛汹涌的阵旗——地渊旗!
一杆缭绕着灰白死气、旗面刻画着无数痛苦鬼脸的阵旗——人劫旗!
乾坤三海阵阵旗!
此阵乃是他早年游历所得的一门上古残阵,需引动天地人三才煞气方能布成,威力绝伦,但布阵条件苛刻,反噬极大,从未动用。
此刻,这通天血河蕴含的滔天血煞怨气(人劫煞)、地脉深处渗透的阴寒死气(地渊煞)、以及天空中那被焚天谷与血河怨念扭曲的天象之力(天元煞),恰恰构成了布阵所需的“三才凶煞”!
“布……阵!”向之礼心中无声咆哮!
残存的神识如同最精密的刻刀,无视了无边的剧痛与怨念侵蚀,强行操控着三杆阵旗,按照记忆中那残缺的阵图轨迹,在身周粘稠的血水中急速穿梭定位!
天元旗引动血河上空扭曲混乱的怨念天象之力,化作无形的牵引!
地渊旗汲取河底淤泥中沉淀万载的阴寒死气,形成粘稠的束缚!
人劫旗则如同贪婪的巨口,疯狂吞噬着河水中无数沉浮骸骨散发的滔天血煞怨念!
三杆阵旗在向之礼残存神念的艰难操控下,于他身周百丈血水之中,勾勒出一个巨大、扭曲、散发着不祥气息的三角阵图!
阵图甫一成型,整个百丈范围内的血河仿佛瞬间凝固!
粘稠的暗红血水停止了流动,化作粘稠的琥珀!
无数沉浮的骸骨被无形的力量定住,空洞的眼窝中鬼火疯狂跳动!
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了天地怨煞的恐怖威压,在这凝固的血域中急速酝酿、攀升!
布阵的消耗,如同最后一根稻草!
向之礼眼前彻底被血色笼罩,识海如同被亿万钢针穿刺,神识濒临崩溃!
但他知道,这只是开始!
阵成,还需引阵之“源”!
一个足以引爆这三才凶煞、重创甚至灭杀元婴的“源”!
他颤抖的手,再次摸向储物袋。
这一次,取出的是一枚通体漆黑、表面却流淌着熔岩般暗红纹路的诡异符箓——化灵符!
此符乃他于乱星海一处古修洞府所得,是真正的搏命之物!
一旦催动,可强行燃烧修士金丹本源,引动一丝天地元力灌体,短时间内将修为硬生生拔高到接近元婴的伪婴之境!
代价,是金丹本源永久性损伤,道基重创,终生无望元婴!
看着手中这枚散发着毁灭气息的符箓,向之礼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疯狂。
元婴?
若今日身死道消,何谈大道?
若不能斩断这追魂索命的阴罗暗影,何谈未来?
“燃!”
他毫不犹豫,将最后残存的所有意志与力量,尽数灌注于指尖,狠狠捏碎了那枚化灵符!
轰——!!!
无法形容的剧痛!
仿佛整个丹田被投入了炼狱熔炉!
那颗本就布满裂痕的暗金金丹,在符箓之力的疯狂催动下,瞬间爆发出刺目欲盲的暗金光芒!
金丹内部的本源之力被蛮横地抽取、点燃!
一股狂暴到难以想象、远超他自身极限的力量洪流,如同决堤的灭世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本就残破不堪的经脉,灌入四肢百骸!
咔嚓!咔嚓嚓!
体内传来更多细微的碎裂声!
那是本就重创的经脉与骨骼在狂暴力量冲击下进一步崩坏!
剧痛瞬间超越了极限,化为一片麻木的空白!
但与之对应的,是他周身的气息,如同沉睡的火山轰然爆发!
嗡!!!
一股远超结丹、无限逼近元婴初期的恐怖威压,以向之礼为中心,轰然炸开!
他残破的身躯被一层粘稠如实质的暗金色光焰笼罩!
光焰之中,隐隐有无数细小的金色符文生灭幻化!
虽然这威压带着一种虚浮不稳、如同沙堡般的脆弱感,但其蕴含的力量层次,已真正触摸到了元婴的门槛!
伪婴之境!
以燃烧金丹本源、自毁道基为代价换来的短暂辉煌!
“呃啊啊啊——!”向之礼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咆哮,既是宣泄力量,也是对抗那足以让人魂飞魄散的极致痛苦!
他残存的意识如同怒海狂涛中的一叶扁舟,死死锁定着头顶上方,那再次降临的、冰冷死寂的恐怖威压!
来了!
血河上空,那覆盖着猩红“敕”字木面具的枯槁身影,如同索命的幽魂,无声无息地出现。
幽绿的鬼眼穿透粘稠的血水,死死锁定河底那爆发出的、让他都感到一丝惊讶与……厌恶的伪婴气息!
“蝼蚁…竟能至此?”沙哑的声音带着一丝被蝼蚁挑衅的愠怒。
木面人枯槁的手指再次抬起,这一次,不再是随意的拍击。
指尖凝聚起一点深邃如渊的漆黑光芒,光芒中无数怨魂哀嚎旋转,散发出冻结时空、湮灭生机的恐怖死意!
“幽冥…寂灭指!”
一指,点向下方凝固的血域!
就在那蕴含寂灭死意的漆黑指芒即将点落的刹那!
血河深处,那凝固的百丈血域核心,被暗金光焰笼罩的向之礼,眼中爆发出玉石俱焚的疯狂光芒!
“乾坤三海…三煞归元…给我…爆!!!”
他残存的意志,如同引爆天地的引信,狠狠撞入那早已蓄势到顶点的乾坤三海阵核心!
轰隆隆隆——!!!
整个通天血河,仿佛在这一刻被彻底引爆!
以向之礼所在位置为中心,那被阵法强行凝聚、压缩到极致的“三才凶煞”——天元怨念、地渊死气、人劫血煞——如同被点燃的火药桶,轰然爆发!
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毁灭性能量瞬间横扫开来!
凝固的百丈血域首先崩解!
粘稠的暗红血水被狂暴的能量瞬间蒸发、湮灭!
无数被定住的骸骨如同脆弱的瓷器般化为齑粉!
一道直径超过百丈、混合着暗金(伪婴之力)、暗红(血煞)、灰白(死气)、漆黑(怨念)的恐怖能量光柱,如同挣脱地狱束缚的灭世狂龙,自血河深处咆哮着冲天而起!
所过之处,空间扭曲塌陷,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光柱核心,更是蕴含着向之礼燃烧金丹本源引动的那一丝伪婴境天地元力,以及乾坤三海阵引爆的、源自通天血河本源的天地凶煞之力!
两种力量在阵法引导下,形成了某种诡异的共鸣与叠加,威力呈几何级数暴增!
那点破空袭来的“幽冥寂灭指”黑芒,瞬间被这毁天灭地的能量光柱吞噬!
如同冰雪消融,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激起!
“什么?!”血河上空的木面人,幽绿的鬼眼中第一次露出了真正的惊骇!
那光柱中蕴含的毁灭力量,已经真正威胁到了他!
他枯槁的身形猛地爆退!
同时双手急速掐诀,周身粘稠的尸气疯狂涌出,在身前瞬间凝聚成一面巨大无比、铭刻着无数痛苦鬼脸的漆黑骨盾!
骨盾散发出厚重的死寂气息,试图抵挡!
轰——!!!
灭世光柱狠狠撞在漆黑骨盾之上!
如同天崩地裂!
恐怖的爆炸瞬间席卷了方圆数里的血河区域!
粘稠的血水被排空、蒸发!
河床裸露,淤泥化为琉璃!
巨大的骸骨被冲击波碾成粉末!
狂暴的能量乱流如同亿万把锋利的刮刀,疯狂切割着一切!
漆黑骨盾发出刺耳的碎裂声!
盾面上无数鬼脸发出凄厉的哀嚎,随即湮灭!
仅仅支撑了不到一息,便在伪婴元力与三才凶煞的狂暴冲击下,轰然炸裂!
噗——!
木面人如遭重击,枯槁的身体剧烈一震!
覆盖脸部的猩红“敕”字木面具“咔嚓”一声,裂开一道贯穿的缝隙!
一股粘稠发黑、散发着浓烈尸臭的血液,从面具的缝隙中狂喷而出!
他身上的漆黑麻袍瞬间破碎大半,露出下方干瘪如同枯树皮般的肌肤,上面布满了细密的裂痕!
周身弥漫的恐怖元婴威压,第一次出现了剧烈的波动和溃散的迹象!
两败俱伤!
“蝼蚁!!!”木面人发出一声惊怒交加、如同夜枭啼哭般的厉啸!
幽绿的目光穿透爆炸的能量乱流,死死锁定河底那团已然熄灭、气息微弱到极致的暗金光焰,充满了滔天的杀意与难以置信!
他枯槁的手掌抬起,掌心再次凝聚起更加恐怖、更加深邃的漆黑死光!
这一次,他要将那蝼蚁彻底挫骨扬灰,连神魂都彻底湮灭!
然而,就在这杀机沸腾、千钧一发之际——
“阴罗宗的道友,得饶人处且饶人。此子,我天星城风清扬,保下了。”
一个温润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的声音,如同清风拂过战场,清晰地响彻在木面人和向之礼的识海之中。
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凭空出现,静静地悬浮在爆炸余波未散的血河上空。
月白儒衫纤尘不染,玉骨折扇轻摇,周身萦绕着淡淡的、仿佛能抚平一切躁动的清风,将周围狂暴的能量乱流和污秽的血腥怨气无声排开。
正是风清扬!
他脸上带着惯有的温和笑意,目光清澈地看向那气息不稳、面具碎裂的木面人,微微拱手:“此子与我有些渊源,今日之事,不如就此作罢?
道友伤势不轻,这通天河环境险恶,若是再纠缠下去,引动了河底沉睡的某些古老存在,怕是…得不偿失。”
风清扬的声音依旧平和,但话语中“天星城”三个字,却如同拥有无形的千钧之力!
天星城,乃是乱星海人族修士最大的中立势力之一,底蕴深厚,传闻有化神修士坐镇!
其影响力,绝非偏居南疆一隅的阴罗宗可比!
木面人抬起的枯掌猛地顿住!
掌心凝聚的恐怖死光剧烈波动。
幽绿的目光透过面具裂缝,死死盯住风清扬,又扫了一眼下方气息奄奄的向之礼,再感受着自身被那诡异光柱重创的伤势,以及这通天血河深处隐隐传来的、让他都心悸不安的古老凶戾气息……
面具下,传来牙齿摩擦的“咯咯”声,充满了极度的不甘与怨毒。
但最终,那恐怖的杀意,在“天星城”三字带来的巨大压力与自身伤势的权衡下,如同潮水般缓缓退去。
“天星城…风清扬…”木面人喉咙里挤出几个沙哑的音节,带着浓浓的忌惮,“好…很好!此仇…阴罗宗记下了!”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晃,化作一道暗淡的黑烟,不再有来时的滔天气焰,带着几分仓惶与怨毒,瞬间消失在焚天谷方向的阴沉天际。
那恐怖的元婴威压,也随之彻底消散。
风清扬看着木面人消失的方向,微微摇头,随即身形一闪,落入下方狼藉的河床。
清风拂过,将残留的污秽血煞与能量乱流排开。
他来到那团几乎与黑色焦土融为一体的“残骸”旁。
向之礼仰躺在冰冷的淤泥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
靛青布袍早已化为飞灰,全身焦黑,布满深可见骨的恐怖裂痕,后背更是血肉模糊,骨骼尽碎。
化灵符的反噬与乾坤三海阵的凶煞冲击,几乎将他彻底摧毁。
唯有一双被血痂糊住、仅露一丝缝隙的眼眸,死死地、不甘地望着阴罗长老遁走的方向,眼底深处,那点不屈的金芒,依旧在微弱地跳动。
风清扬蹲下身,清澈的目光扫过向之礼惨烈的伤势,眼中掠过一丝凝重与……不易察觉的赞赏。
他并指如风,数道精纯柔和的青色灵光打入向之礼几处要害,暂时封住其崩裂的伤口,吊住最后一丝生机。
“向道友,撑住。”风清扬的声音带着一丝安抚的力量。
向之礼的意识在无边的剧痛与冰冷中沉浮,风清扬的到来如同黑暗中的一缕微光。
他模糊地“看”着风清扬那月白的身影,看着他那从容不迫的气度,再回想那阴罗长老在听到“天星城风清扬”名号时,那瞬间的忌惮与退却……
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如同闪电般劈开他濒临崩溃的意识:
实力…是根本!
背景…亦是倚仗!
若无风清扬及时现身,若无“天星城”这三个字带来的无形威慑…今日,他纵有搏命之心,布下绝杀之阵,也难逃魂飞魄散之局!
个人勇武可斩同阶,可搏一线生机,然面对真正庞然大物的碾压,若无足够分量的背景作为周旋的筹码…终究是蚍蜉撼树!
实力与背景…同等重要!
这念头如同烙印,深深镌刻在他残存的道心之上。
“呃……”一声微不可闻的呻吟从焦黑的喉咙中挤出,向之礼死死盯着风清扬,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沾满血污的手指艰难地抬起,指向自己血肉模糊的胸口下方——那里,是识海神藏的位置。
风清扬眼中了然,指尖清风拂过。
一个被污血浸透、却依旧散发着微弱寒气的玉盒,以及一个同样沾满血污的储物袋,被无形的力量托起。
离火晶与他的家当,尚在!
看到玉盒,向之礼眼中最后一丝神采,终于彻底涣散。
那点不屈的金芒缓缓熄灭,焦黑残破的身躯彻底失去了所有力量,瘫软在冰冷的河床淤泥之中。
最后残存的意识,沉入了无边的黑暗。
风清扬轻叹一声,清风卷起地上昏迷的残躯,以及玉盒与储物袋,身形化作一道青虹,瞬间消失在通天河翻涌的血色迷雾之中。
只留下被彻底改变了地貌、散发着毁灭与死寂气息的河床,无声地诉说着方才那场惊心动魄的惨烈搏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