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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皇庄地下,那令人窒息的消息带来的寒意尚未散去,朱由检已经强行压下了内心的惊涛骇浪。恐惧解决不了问题,唯有绝对冷静的计算和精准的行动才能搏出一线生机。
“火油…硝石…”他盯着沙盘上乾清宫的模型,眼神锐利得如同他要求宋应星打磨的燧发枪刺刀,“魏忠贤这是要制造一场‘意外’的大火,不仅要毁灭可能对他不利的任何证据,恐怕还想…”
他顿了顿,一个更可怕的猜想浮上心头,声音低沉下去:“…还想让某些人,‘不幸’葬身火海,连同皇兄的遗体一起,死无对证!”
方正化闻言,脸色更加苍白,手指微微颤抖:“殿下是说…他敢…?”
“一个权阉,走到穷途末路,还有什么不敢的?”朱由检冷笑,“历史上弑君矫诏的事情还少吗?更何况,一场‘意外’的大火,是最好的遮羞布!”
他猛地转身,目光扫过密室:“不能再等了!我们必须做好最坏的打算,随时准备强行入宫!”
他的目光首先落在角落里还在跟账簿较劲的李若琏身上:“若琏!”
“到!”李若琏一个激灵跳起来,差点把账簿扔出去,“殿下!我…我背到天启四年七月了!浙江盐道…”
“先别背了!”朱由检打断他,“给你个活动筋骨的机会。带上你最能打、最熟悉巷战和室内格斗的人,跟我去试验区!”
李若琏如蒙大赦,把账簿往怀里一塞,拍着胸脯:“殿下放心!论打架,尤其是阴人…呃,是特种作战,咱锦衣卫这些兄弟还没服过谁!”他立刻点了十几个身手矫健、眼神精悍的汉子。
朱由检又看向方正化:“正化,你去宋应星那里,看看他那些‘小玩意儿’有没有什么能立刻派上用场的!尤其是对付建筑、破门、还有…应对火攻的东西!”
“是!”方正化领命,快步走向嘈杂的工坊区。
片刻之后,皇庄地下一个被特意开辟出的“综合战术试验区”内,气氛肃杀。这里模拟了街道、房屋、甚至还有一段粗糙的“宫墙”。
朱由检站在一处模拟的庭院中,对李若琏和其手下说:“我们的最终目标,是攻破被阉党重兵把守的宫殿,尤其是乾清宫!里面可能布满机关、弓弩手,甚至堆满了引火之物!我们要快,要狠,要以最小的代价,最快的速度控制关键节点!”
李若琏咧嘴一笑:“殿下,这个咱们在行!弟兄们早就演练过无数遍巷战清剿了!”他一挥手,“一组,上!给殿下演示一下破门攻坚!”
只见五个锦衣卫迅速行动。两人手持蒙着铁皮的简易藤牌在前,一人手持一柄造型古怪、带有粗大铁钩和锋利破斧的短柄工具(这是宋应星根据朱由检“破门锤”和“撬棍”概念融合设计的“破门钺”),最后两人则端着已经上好膛的燧发短铳(骑兵款,更适合近战)。
“模拟目标:厚木门,内有门栓!”李若琏喊道。
持破门钺的锦衣卫上前,不是用蛮力冲撞,而是将铁钩猛地楔入门缝,利用杠杆原理狠狠一撬!“咔嚓”一声脆响,模拟门栓的木棍应声而断!两名盾牌手立刻踹门突入,短铳手紧随其后,指向屋内假设敌。
“控制!”
动作干净利落,配合默契,几乎在眨眼完成。
朱由检满意地点点头:“不错!但还不够!如果门后堆满了重物,或者门是铁皮包裹的呢?如果敌人从屋顶、从窗户同时攻击呢?”
李若琏挠挠头:“这个…那就得拿人命堆了…”
“不需要!”朱由检断然道,他看向试验区入口。只见方正化正带着宋应星和几个学徒推着几辆盖着麻布的小车过来。
宋应星脸上还带着钻研玉玺时的专注,但眼神中已经换上了技术狂人的兴奋:“殿下!听说要用到咱的好东西了?”
朱由检迎上去:“宋先生,之前让你试制的‘攻坚药包’和‘烟幕弹’,效果如何?”
宋应星嘿嘿一笑,掀开一辆小车的麻布,露出几个用油纸包裹得严严实实、形状不规则的块状物,上面插着一根奇特的、包裹着油线的金属管(粗糙的导火索)。
“殿下请看,‘攻坚药包’!用的是颗粒化最佳配比火药,掺了铁渣增伤!臣计算过,这么大一包,贴紧门轴或者墙根引爆,半尺厚的砖墙也能给它炸开个窟窿!”他又指着另一个车里一堆陶罐,“这是‘烟幕弹’,里面是硝石、硫磺加狼粪末…呃,主要是狼粪烧起来烟大还呛人,保证对面睁不开眼!”
李若琏和手下们看着这些玩意儿,既好奇又有点发怵。这可比他们平时用的刀剑弓弩看起来危险多了。
“来,实战演示一下!”朱由检下令。
目标是试验区一段加固过的砖石矮墙。
一个胆子大的锦衣卫,在宋应星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将一个“攻坚药包”放在墙根,点燃那根奇特的“油线”,然后连滚爬爬地跑开。
“嗤嗤…”油线燃烧的速度比火绳快得多,而且更稳定。
几秒钟后——
“轰!!!”
一声沉闷却威力十足的巨响!砖石飞溅,烟尘弥漫!那堵矮墙直接被炸塌了一半!
所有人都被这威力惊呆了,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李若琏咽了口唾沫:“娘咧…这…这比红夷大炮动静小,可拆墙也太好使了!”
接着又演示了“烟幕弹”,陶罐砸碎在地上,瞬间爆开大团浓密刺鼻的黄白色烟雾,迅速笼罩了一大片区域,果然伸手不见五指,呛得人直流眼泪咳嗽。
“好东西啊!”李若琏眼睛亮了,“这玩意儿往院子里一丢,咱们带着湿毛巾…呃,殿下说的那个‘防毒面具’雏形往里冲,砍瓜切菜啊!”
朱由检却沉思起来:“烟幕弹…攻坚药包…破门钺…燧发枪…”他仿佛在组装一个复杂的物理模型,手指在空中比划着,“我们需要一套组合战术!一套专门用于室内和复杂巷道近战的战术!”
他立刻让李若琏选出最精锐的三十人,组成三个“突击小队”。每个小队配置:破门手(持破门钺和短斧)、爆破手(携带攻坚药包和烟幕弹)、两名盾牌手(持加强藤牌或轻便铁盾)、两名长枪手(装备新式套筒刺刀,可远射可突刺)、两名短铳手(负责近距离压制)。
“演练!”朱由检亲自担任战术指导,“记住!爆破开路,烟幕掩护,盾牌推进,远近结合!不要恋战,你们的目标是快速穿透,直取核心点——比如乾清宫正殿!”
试验区立刻热闹起来。爆炸声、烟雾、口令声、奔跑的脚步声此起彼伏。一开始还有些混乱,但在朱由检基于现代cqb(室内近距离战斗)理念的不断调整和指导下,三个小队的配合很快变得流畅起来。
他们学习如何交替掩护前进,如何利用爆炸和烟雾的瞬间突入房间,如何快速肃清角落,如何为后续队伍标记安全通道。每一个动作都要求快、准、狠,最大限度地利用新式装备带来的优势。
李若琏看得心潮澎湃,摩拳擦掌:“殿下!这战术太厉害了!简直…简直是专门为踹阉党老窝量身定做的!”
朱由检却没有丝毫放松:“这还不够。皇宫太大,我们的人太少。必须要有更有效的手段,迟滞甚至大量杀伤可能出现的援军,为我们突击乾清宫争取时间。”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宋应星:“宋先生,我上次画给你的那个‘火药推进式爆炸弩箭’的草图…”
宋应星一拍脑袋:“哦!殿下说的是那个‘一窝蜂’的改进版?有的有的!”他立刻让学徒推来另一辆小车,上面放着几具看起来像是大型弩弓,但弩臂上却绑着一排粗大竹筒的古怪装置。
“按殿下说的,用精钢弹簧和滑轮组增加弩臂力量,弩箭改成中空,里面填装火药和铁珠,尾部加了药捻。射出去后,弩箭扎入目标或者人群,延迟片刻后…砰!”宋应星兴奋地比划着,“就是精度差点,覆盖面极大!守巷道、阻援兵,再好不过!”
“要的就是覆盖面!”朱由检重重一拍手,“不需要精度,我们需要的是在关键路口形成一片死亡地带,让东厂和锦衣卫的援兵过不来!把这些‘火药弩车’布置在从东华门到乾清宫必经的几条主要巷道上!”
整个西山皇庄的地下网络,仿佛变成了一座巨大的兵棋推演沙盘和实战练兵场。这边突击小队在烟雾和模拟爆炸中反复冲杀,那边工匠们忙着给弩车调试弹簧、灌装火药。
然而,就在这紧张忙碌的备战气氛中,一个被烟熏火燎、满脸焦急的侍卫冲进了试验区,找到了正在指导弩车部署角度的朱由检。
“殿下!不好了!京师…京师出大事了!”
朱由检心头一紧:“何事?!”
那侍卫喘着粗气,语速极快:“京城九门…除了朝阳门和东直门还被王国兴的人勉强守着,其他七门…突然全部换防了!守将全都换成了魏忠贤的干儿子、干孙子!现在许进不许出!咱们…咱们和外面的联系,几乎被彻底切断了!”
“什么?!”李若琏大惊失色,“其他七门全换了?这么快?!五城兵马司的人是干什么吃的?!”
侍卫哭丧着脸:“五城兵马司的人根本不敢管!是东厂和锦衣卫的人直接拿着…拿着好像是宫里出的手续强行接管的!带队的是…是田尔耕和许显纯!”
田尔耕!许显纯!魏忠贤手下最凶恶的两条疯狗,竟然亲自出马来夺门了!
这无疑是魏忠贤发动总攻的明确信号!他正在迅速而暴力地收紧对京城的所有控制!
朱由检的脸色瞬间变得冰寒。他最担心的情况之一发生了。魏忠贤利用宫中的模糊授权(很可能就是天启那句糊涂话),抢先下手,控制了绝大部分城门。
西山皇庄虽然隐蔽,但并非完全独立。许多物资、信息、甚至部分人员的进出,都需要依赖京城外的渠道。如今城门一闭,他们瞬间就成了瓮中之鳖…虽然是一只长满了尖刺和利齿的鳖。
“殿下,怎么办?”所有人都看向朱由检,等待他的决断。
朱由检沉默片刻,目光再次投向沙盘上那巍峨的紫禁城模型,眼神变得决绝而锐利。
“计划不变!”他的声音冷静得可怕,“甚至要提前!”
“魏忠贤动手夺门,正说明他心虚,说明他害怕了!也说明…皇兄那边,可能真的到了最后关头!”
他猛地抬头,看向众人:“他没有立刻动王国兴看守的朝阳、东直二门,一是可能兵力暂时不足,二是可能想稳住我们,或者觉得这两门无关紧要。但这恰恰给了我们机会!”
“李若琏!”
“属下在!”
“突击小队最后检查装备弹药,随时待命!”
“是!”
“方正化!”
“奴婢在!”
“立刻通过我们最后的秘密渠道,给王国兴发讯号:计划提前,让他的人做好准备,随时接应我们的人进城!再告诉他,如果成功了,他的债不仅全免,巡捕营提督…太小了,将来九门提督的位置,可以考虑他!”
“是!”
“宋先生!”
“臣在!”宋应星赶紧上前。
“停止一切其他项目,所有人力,全力保障‘攻坚药包’、‘烟幕弹’和‘火药弩车’的生产!能造多少造多少!”
“臣明白!”
一道道命令有条不紊地下达,原本因消息而有些慌乱的人群迅速找到了主心骨,再次高速运转起来。
朱由检走到试验区边缘,拿起一柄已经装好刺刀的燧发枪,手指拂过冰冷的钢刃。
他知道,最后的时刻,终于要来了。
魏忠贤已经落子。
现在,该他出手了。
只是,他这一步棋,将会完全超出那位九千岁的想象。
他不仅要从那被重重围困的“瓮”中打出致命一击,
还要彻底掀翻这棋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