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缪尔。
洛清浅感觉自己的头皮，炸了。
她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身体绷得像一根拉满的弓弦。
那个被她刚刚写进“小报告”里的男人，就这么活生生地，出现在了她的面前。
塞缪尔似乎也注意到了角落里，这个突然弹起来的，穿着灰色制服的奇怪少女。
他愣了一下，随即露出了一个温和友善的笑容。
“这位是？”
“我的新后勤助理。”洛锦俞的语气里，听不出一丝介绍的意味，更像是在陈述一件物品的归属。“洛浅。”
她顿了顿，然后对着洛清浅的方向，用一种不容拒绝的口吻下令。
“洛浅，过来。”
“把你刚刚对塞缪尔的‘补充建议’，亲口对他复述一遍。”
洛锦俞那句轻飘飘的命令，像一颗精准引爆的Emp炸弹，瞬间清空了洛清浅的大脑。
她所有的思维，所有的预案，所有社畜生涯积累下来的生存智慧，都在这一刻化为一片滋滋作响的空白雪花。
过来。
复述一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冰冷的手术刀，在精准地切割她好不容易才黏合起来的求生希望。
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觉得四肢百骸都灌满了铅。
空气仿佛凝固成了胶质，每挪动一寸，都需要耗尽全身的力气。
她看见塞缪尔·冯·李希特脸上那温和友善的笑容，出现了一丝困惑。
他也看向她，这位帝国边境星区伯爵的次子，S级的强化系天才，洛锦俞公主殿下的核心臂膀。
他的站姿挺拔，气质沉稳，银蓝色的骑装穿在他身上，显得英气逼人。
而她呢？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大号灰色制服，头发乱糟糟，戴着厚重平光镜的后勤系b级。
一个路人，一个杂役，一个背景板。
现在，这个背景板，要当着正主的面，指控他“精神状态有问题”。
这已经不是在作死了。
这是在申请一个豪华套餐版的，三百六十度无死角的，社会性死亡。
“洛浅？”
洛锦俞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上了一点不耐烦的催促。
那声音像鞭子一样抽在洛清浅的神经上，强迫她那已经宕机的身体，重新开始运转。
她挪动了脚步。
一步，两步。
从角落里的单人沙发，到休息区中央，短短几米的距离，她感觉自己走了一个世纪那么长。
她终于站定在两位大佬的面前，低着头，恨不得把自己的脸埋进衣领里。
她能感觉到，两道截然不同的视线，正落在她的头顶。
一道，是塞缪尔的，充满了不解与探究。
另一道，是洛锦俞的，充满了审视与兴味，像是在欣赏一出她亲手导演的好戏。
“说。”
洛锦俞吐出一个字。
洛清浅的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她拼命地，在自己那片混乱的脑海里，打捞着自己写下的那行字。
每一个字，都必须经过反复推敲。
既要完成指令，又不能暴露【星之眼】。
既要点出问题，又不能激怒一个S级的天才。
“李……李希特学长。”
她终于从喉咙里挤出声音，干涩沙哑，还带着一丝轻微的颤抖。
她不敢抬头，只能死死盯着自己那双洗得泛黄的鞋尖。
“我……我在整理您的训练数据时，发现……发现您的精神力波动曲线，在最近二十四小时内，出现了一些……一些非常细微的异常。”
塞缪尔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洛清浅的心提到了嗓子眼，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
“这……这种异常非常轻微，完全在安全阈值以内！只是……只是和我数据库里，其他强化系学员在高强度训练后的疲劳模型，有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偏差。”
她把一切，都推给了“数据”和“模型”。
这是她作为后勤系学生，唯一能拿出来的，最合理的盾牌。
“所以……我个人做出一个不成熟的补充建议……”
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几乎要消失在空气里。
“建议您……在后续的训练中，密切关注自己的精神海稳定状态，避免……避免因为过度疲劳，引发不必要的能量溢出。”
说完了。
她终于说完了。
每一个字都像一颗滚烫的石子，灼伤了她的舌头。
她感觉自己已经虚脱了，后背的制服，被冷汗彻底浸透，黏在皮肤上，又冷又湿。
整个休息区，陷入了一片可怕的安静。
洛清浅低着头，等待着审判。
她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被塞缪尔当场呵斥，再被洛锦俞像扔垃圾一样，扔出这个门。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
一声轻笑，打破了这片死寂。
是塞缪尔。
“呵……”他笑了起来，声音里带着几分无奈和莞尔，“过度疲劳？洛浅学妹，你可能对我，或者说对S级强化系，有什么误解。”
他的语气很温和，没有预想中的愤怒，但那份属于强者的自矜，却毫不掩饰。
“这点训练强度，对我来说，连热身都算不上。”
他看向洛锦俞，摊了摊手。
“殿下，看来您的新助理，工作有些过于认真了。”
洛清浅的心，沉到了谷底。
完了。
被当成一个笑话了。
她这个b级，试图用自己那点可怜的数据模型，去分析一个S级的精神海。
在别人看来，就是班门弄斧，不自量力。
然而，洛锦俞并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顺着塞缪尔的话把这件事揭过。
她没有笑。
她甚至连表情都没有变一下。
那双锐利的凤眼，依旧锁定在洛清浅的身上。
“洛浅。”
她又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抬起头。”
洛清浅的身体一僵，认命般地，缓缓抬起了头。
她第一次，如此近距离地，直视这位公主殿下的眼睛。
那是一双极其美丽的凤眼，眼底却是一片深不见底的寒潭，没有任何情绪。
“你的分析，依据是什么？”洛锦俞问。
“仅仅是那百分之零点零一的偏差？”
洛清浅的大脑，飞速运转。
她知道，这是最后的考验。
如果她的回答不能让洛锦俞满意，她的下场，会比被当成笑话更惨。
“不……不止是偏差。”
她咬了咬牙，决定再往前多走半步。
这半步，可能会让她粉身碎骨，也可能会让她……暂时保住这份工作。
“还有……还有一种能量反应的滞后性。”她搜刮着自己能想到的，最模糊，也最专业的词汇，“在您的精神力从峰值回落到平稳状态的过程中，有几个数据点的衰减速度，比理论模型……慢了零点零三纳秒。”
“这种滞后，通常意味着精神海的自我调节机制，出现了一点点……微小的惰性。”
“就像……就像一根被拉伸过度的弹簧，回弹的时候，会比平时慢一点点。”
她说完，就不敢再多说一个字。
她已经把自己能编出来的，最像那么回事的理由，全都榨干了。
塞缪尔脸上的笑容，也渐渐收敛了。
他虽然不是精神力分析专家，但也听得出来，洛清浅说的，已经不是“过度疲劳”那么简单了。
他下意识地探查了一下自己的精神海。
平稳，强大，充满了力量。
没有任何异常。
他看向洛清浅的表情，多了一丝真正的审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