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瑾被押出书房时,之前的从容荡然无存,脸色灰败,虽未再挣扎,但那挺直的脊梁已然垮塌,每一步都显得沉重无比。李员外老泪纵横,跟在后面连声呼喊,却被衙役拦在门内。
赵雄命郑龙和大部分人手先将李瑾押回衙门严加看管,自己则带着吴文、林小乙和另外两名精干衙役留了下来。
“赵捕头,我儿已然被你们拿住,为何还不走?”李员外红着眼睛质问。
赵雄面色冷峻:“李员外,案子还未完。李瑾虽已招认,但实施盗窃、使用迷香的直接案犯,那个货郎,尚未归案。据陈秀及被捕凶汉交代,那货郎才是具体动手之人,且对李瑾的藏书喜好、销赃渠道极为熟悉。此人必是惯犯,危险性极高,必须尽快缉拿。”
他目光扫过面色惶然的李家家仆:“据线报,此人近日可能仍在你府邸附近流连,或是与你府中某些下人有所勾连。李员外,你若想令郎能得几分宽宥,便需积极配合官府,揪出此獠!”
李员外闻言,脸色变幻,最终颓然摆手:“…赵捕头尽管查问,老夫…绝无二话。”他深知若让那等贼人继续逍遥,不仅儿子罪上加罪,李家声誉也将彻底扫地。
赵雄立刻下令:“封锁李宅前后门,许进不许出!吴文,你带人逐一询问所有家丁仆役,特别是负责采买、门房、以及近期与李瑾有过接触者,问清楚近日可有陌生货郎在附近出现,或是有无下人行为异常!”
“是!”
询问工作迅速展开。李家家仆们哪见过这等阵仗,个个心惊胆战,问什么答什么,但多数人都表示未曾留意什么特别货郎,李瑾平日深居简出,接触外人甚少。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来,天色愈发阴沉。线索似乎再次中断。
赵雄眉头紧锁,站在廊下,看着雨幕沉思。那货郎能多次精准踩点而不引人怀疑,必然有其过人之处,或是伪装得极好,或是…有内应?
林小乙依旧安静地待在角落,脑子里却在飞速运转。高逸的思维在分析:货郎是具体执行者,熟悉迷香工具,身手应不差。他需要随时了解李瑾的动态和藏书情况,那么与李家的联系绝不会少。李瑾已被抓,货郎很可能已经察觉危险,他会怎么做?逃窜?还是试图打探消息?亦或是…灭口?陈秀和那个被抓的凶汉还在衙门,货郎会不会冒险去衙门附近窥探?
就在这时,一个在李宅后门负责浆洗的老婆子被带到赵雄面前。她显得很是害怕,说话哆哆嗦嗦。
“官…官爷…老身…老身不知道啥货郎…就是…就是前几天,好像看到有个挑担子的,在后门巷子口跟…跟少爷身边的小厮来福…嘀咕了几句…离得远,没听清说啥…”
来福?李瑾的贴身小厮!
赵雄眼中精光一闪:“来福现在何处?”
管家连忙道:“来福…今日一早告假,说是老娘病了,回家探望去了。”
“回家了?”赵雄立刻追问,“他家住何处?”
“就…就在城西杨柳巷尾…”管家答道。
城西杨柳巷?那正是陈秀家所在的巷子!也是第一个失窃书生刘秀才家附近!
绝非巧合!
“立刻去来福家!”赵雄当机立断,留下几人继续看守李宅,自己带着吴文、林小乙和两名衙役,冒着雨直奔城西。
杨柳巷尾比陈秀住处更为杂乱破败。来福家是一间低矮的土坯房,木门虚掩着。
赵雄示意衙役左右包围,自己上前推开门。
屋内昏暗,家徒四壁,只有一个病弱的老妇躺在床上咳嗽,见到官差,吓得说不出话。
“来福呢?”赵雄沉声问。
老妇颤巍巍地指向后门:“…刚…刚回来拿了点东西…又…又从后门走了…说是有急事…”
又跑了!
赵雄冲到后门,只见一条泥泞狭窄的小巷通向外面,早已空无一人。
“分头追!”赵雄低喝。众人立刻散开,沿着小巷的不同方向追去。
林小乙跟着赵雄跑向其中一个方向。雨水打湿了衣服,冰冷地贴在身上。小巷纵横交错,如同迷宫。
追出一段距离,前方岔路口似乎有个挑着担子的身影一闪而过!
“站住!”赵雄大喝,加快脚步追去。
那身影听到喊声,非但没停,反而扔下担子,拔腿狂奔!那担子落在地上,里面的针头线脑、劣质笔墨撒了一地——正是货郎的担子!
就是他!
赵雄和衙役紧追不舍。林小乙也咬牙跟上,他体力不如这些常年奔跑的捕快,渐渐落在后面。
那货郎显然对这片巷区极为熟悉,左拐右绕,身形灵活。雨天地滑,给追逐增添了更多困难。
眼看那货郎就要钻入另一条更复杂的巷子,一旦进去,再想抓他就难了!
落在后面的林小乙,恰好跑到了一个岔路口。他喘着粗气,看到赵雄他们追着货郎的背影正要拐过前方一个弯道。
就在这一瞬间,高逸的观察力让他注意到,旁边一条更窄的死胡同里,堆着几个破旧的箩筐和一堆湿漉漉的稻草。而其中一个箩筐,极其轻微地晃动了一下!
电光石火间,林小乙脑中闪过一个念头:那货郎如此熟悉地形,会不会玩了一招金蝉脱壳?故意扔下担子引赵雄他们往前追,自己则躲进了这条死胡同?
赌一把!
林小乙来不及多想,他假装体力不支,脚下一滑,“哎哟”一声惊叫,整个人“失去平衡”,踉跄着就扑向了那个堆着箩筐的死胡同!
他扑倒的力道很大,正好撞翻了那几个叠放的破箩筐!
箩筐倒地,稻草飞散!
一个蜷缩在箩筐后面、正屏息凝神的身影,猝不及防地暴露了出来!不是那货郎是谁?!
货郎显然也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愕地抬头,正好对上林小乙“惊慌失措”的脸。
“啊!你…你躲在这里!”林小乙指着货郎,发出更大的惊呼声。
这惊呼声立刻传到了正要拐弯的赵雄耳中。他猛地回头,正好看到死胡同里暴露无遗的货郎!
“好个狡诈的贼子!”赵雄立刻折返,扑向死胡同。
那货郎见行迹败露,面目瞬间变得狰狞,猛地从腰间抽出一把寒光闪闪的短刀,竟不逃反进,直扑向离他最近、似乎毫无反抗能力的林小乙!显然是想挟持人质!
“小心!”赵雄急喝,拔刀赶来,但距离稍远。
林小乙看似吓傻了,呆立原地。但在那货郎扑到近前、持刀刺来的瞬间,他脚下像是被湿滑的青苔又滑了一下,身体一个极其狼狈难看的趔趄,恰恰好好、险之又险地避开了刀锋,同时“无意”中伸出的脚,恰好绊在了货郎前冲的脚踝上!
这一绊,力道、角度、时机,在高逸看来妙到毫巅,但在外人看来,完全是瞎猫碰上死耗子般的巧合。
货郎全力前冲,猝不及防被绊,顿时失去平衡,“砰”地一声重重摔倒在泥泞之中,短刀也脱手飞了出去。
还不等他挣扎爬起,赵雄已经赶到,一脚狠狠踩在他的背上,刀尖直指其后心!
“别动!”
两名衙役也随后赶到,迅速将摔得七荤八素、满身泥水的货郎捆了个结实。
赵雄这才松了口气,看向一旁似乎惊魂未定、扶着墙壁喘气的林小乙,眼神极其复杂。
又是这样!一次是运气,两次是福气,这第三次…在追捕中“意外”发现藏匿点,又在歹徒行凶时“巧合”地将其绊倒…
这运气,未免好得太过逆天!
“没…没事吧?”赵雄压下心头的惊疑,开口问道。
林小乙脸色苍白,嘴唇哆嗦,一副后怕不已的样子:“没…没事…吓…吓死小的了…差点…差点就没命了…幸好…幸好脚下滑…”他看着地上挣扎的货郎,眼神里全是真实的恐惧(这倒不全是装的,刀锋贴面而过的感觉确实吓人)。
赵雄深深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只是对衙役道:“带走!”
雨水冲刷着泥泞的小巷。货郎被押解起来,脸上混杂着污泥、雨水和不甘的怨毒。他死死盯着林小乙,似乎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栽在这么一个看起来蠢笨怯懦的小角色手里。
赵雄走到那堆被撞散的箩筐旁,用刀拨弄了一下,目光再次变得幽深。
他抬起头,看向惊魂未定的林小乙,缓缓道:
“收队。回衙!”
最后一名直接案犯,终于落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