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澶州城。

节度使府衙旁的马军都指挥使营帐内。

气氛有些沉闷。

韩通坐在主位,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张永德坐在下首,端着茶杯,却久久没有饮用,目光低垂,不知在想些什么。

“安平那边的事情,听说了吧?”

韩通率先打破了沉默,声音有些沙哑。

张永德缓缓点头,将茶杯放下。

“听说了。”

“十六个精锐好手,一个没跑掉。”

“陈文仲那边,只折了七个,伤了十一个。”

他的语气平淡,但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干净利落。”

韩通吐出一口浊气,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

“何止是干净利落。”

“简直就是碾压。”

“那些人,不是普通角色。”

“赵匡胤前几日偷偷摸摸练出来的那些‘悍卒’,怕是也比不上。”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丝复杂。

“陈文仲此人……用兵、治民,现在连这应对阴私诡谲的手段,都如此老辣。”

“他手底下的兵,什么时候强到这个地步了?”

张永德抬眼看了看韩通。

“石墩是员猛将。”

“但此番布置,环环相扣,不像他一贯的风格。”

“背后必有高人指点。”

“或者说……是陈防御使自己运筹帷幄。”

韩通哼了一声。

“不管是石墩还是陈文仲,都说明他洛川根基已深,爪牙锋利。”

“如今使君病重……”

他说到这里,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

但张永德明白他的意思。

柴荣这棵大树一旦倒下,树下这些猢狲,是各自散去,还是另寻枝干,或者……其中最强的,想要自立门户?

帐内再次陷入沉默。

一种无形的裂痕,似乎随着这沉默,在两位老将之间,也在整个澶州军中,悄然蔓延。

……

几乎在同一时间。

赵匡胤的步军指挥使营帐内,则是另一番景象。

王彦升脸色铁青,额角还有一道未愈的擦伤,那是之前与巡察司暗探冲突留下的。

“废物!”

赵匡胤猛地将手中的军报摔在案上,胸膛起伏。

他骂的,自然是那全军覆没的“幽影”小队。

“十六个!连个粮仓的边都没摸到!”

“铁鸦军吹得神乎其神,也不过如此!”

王彦升低声道:

“指挥使,并非他们无能。”

“实在是陈稳那边防备太过森严,仿佛早就知道他们会去一样。”

“而且,伏击的靖安军,战力强得离谱……”

赵匡胤眼神阴鸷。

他当然知道“幽影”小队的厉害。

正因为知道,他才更加心惊。

陈稳不仅能准确预判袭击,还能以如此微小的代价全歼对方。

这背后意味着什么,他不敢细想。

是情报网络的彻底压制?

还是军队战力已经拉开了代差?

或者两者皆有?

“我们派出去的那五十人呢?”

赵匡胤压下火气,沉声问道。

他原本是想让那五十名“淬火”悍卒趁乱伺机而动,看看能否捞点便宜,或者至少牵制一下洛川的兵力。

“刚到交界处,就发现情况不对,安平那边杀声震天,伏兵四起。”

“属下怕陷入重围,立刻下令撤回了。”

王彦升回答道。

赵匡胤松了口气,还好没折进去。

但随即又是一阵烦闷。

自己这边小心翼翼,不敢越雷池一步。

陈稳那边却已砍瓜切菜般解决了危机。

高下立判。

这种被完全比下去的感觉,让他如同胸口堵了一块大石。

“指挥使,如今军中议论纷纷。”

王彦升凑近了些,声音压得更低。

“不少弟兄都觉得,陈防御使那边兵强马壮,赏罚分明,而且……似乎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运气’。”

“反观我们……”

他没有说完,但意思很明显。

赵匡胤脸色更加难看。

他何尝没有感觉到。

以往,澶州军中,他赵匡胤也是数得上号的人物,自有一班兄弟追随。

可自从陈稳崛起,尤其是在高平之战立功,获封侯爵,执掌三县以来,风向就慢慢变了。

一些中下层军官,甚至部分原本与他交好的将领,言语间对洛川那边都流露出羡慕与向往。

就连韩通、张永德那样的老将,态度也变得暧昧起来。

这无形的裂痕,正在不断侵蚀他在军中的根基。

……

几天后。

一次例行的军务协调会上。

这种裂痕,几乎摆到了明面上。

议题是关于秋防兵力部署和粮草调配。

涉及到洛川防区时,赵匡胤一方的人提出,洛川兵精粮足,理应承担更多防线,并调拨部分粮草支援其他吃紧的区域。

这明显是想削弱和牵制洛川。

石墩代表靖安军出席,闻言立刻炸了。

“放你娘的屁!”

他猛地站起,声如洪钟,震得屋顶灰尘簌簌落下。

“老子们在前线拼死拼活,打契丹,防宵小,保境安民!”

“你们躲在后面屁事不干,现在还想来抽老子的血?”

“哪来的脸!”

王彦升脸色涨红,也拍案而起。

“石墩!你放肆!”

“这是军务会议!岂容你咆哮!”

“洛川富庶,乃后周之土,兵力强盛,自当为朝廷分忧!”

石墩啐了一口。

“我呸!”

“少给老子扣大帽子!”

“洛川的富庶,是陈防御使带着我们一刀一枪,一砖一瓦干出来的!”

“跟你们有屁关系!”

“想要粮草?行啊!”

“拿战功来换!”

“你们他娘的除了在背后捅咕,还会干什么?”

他环视在场一些偏向赵匡胤的将领,目光凶狠。

“别以为老子不知道你们跟那些鬼鬼祟祟的铁鸦军有勾连!”

“安平的事,还没找你们算账呢!”

这话一出,满场皆惊。

虽然大家私下都有猜测,但被石墩这样直接捅破,还是第一次。

王彦升又惊又怒。

“你……你血口喷人!”

张永德见场面即将失控,连忙起身打圆场。

“好了!都少说两句!”

“石将军,坐下!”

“王将军,也请息怒。”

“秋防之事,还需从长计议……”

韩通也沉着脸开口:

“吵什么!”

“让外人看了笑话!”

“各自管好自家防区!”

“粮草调配,按旧例,不得擅动!”

会议不欢而散。

石墩气哼哼地走了。

王彦升等人脸色铁青。

韩通和张永德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深深的无奈和忧虑。

裂痕,已清晰可见。

昔日还算团结的澶州军,在外部压力与内部竞争的催化下,正不可避免地走向分化。

而这一切。

都随着柴荣病情的消息,传到了洛川,摆在了陈稳的案头。

他默默看着钱贵送来的详细报告,关于军务会议上的争吵,关于韩通、张永德的态度,关于赵匡胤一系的步步紧逼。

他知道。

澶州的裂痕,对他而言,是危机,也是机会。

他必须更加小心地,在这裂痕之间,走好自己的路。